菱角，菱角

春寒未散，夏雨已来，一场迷迷蒙蒙的细雨，如烟一般迷茫了这条街。柜窗光怪陆离的光，将这场春雨渲染得越发诡魅。橱窗里是趾高气扬的各式粽子。是了，再过几天就又是端午节了，一年一度的端午，令人沉醉的端午。

她撑着伞，站在橱窗前，透过自己模糊不清的脸，审视那些粽子，肉的，素的，甜的，咸的……唯独没有菱角的。

是啊，谁吃过菱角馅粽子呢？谁愿吃菱角馅的粽子呢？

那是好多年前了，距离上次她吃菱角粽子。江南的小镇俐香镇，是菱角的家乡，同是她的家乡。那里的菱角多大啊，又多，满河满溪都是。对俐香人而言，端午是一年中仅次于春节的节日。那是六月，正是荷花满塘的季节。嫩菱角也长出来了，她和小伙伴们跳到水里，半熟的菱角摸一袋子上来，就可以兜回家包粽子了。

菱角粽，可甜可咸，尤其是她妈妈包的，粒米不漏，蒸熟了是她会和哥哥抢着吃的佳肴。汩罗江边的高歌，鼓声阵阵和龙舟，不是全随着菱角养大了她吗？连梦都在芦苇里炸开了花。

天色变黑，又是一个夜。烟雨还在不知疲倦地下着，闪过路灯织成泪眼朦胧的光。多年以前，从城里上高中的她开始讨厌吃菱角，讨厌自己是班上唯一的农村户口，讨厌俐香镇的一切。他人的不屑轻视与嘲笑成了她批判家乡的借口。那一年的端午，母亲蒸的菱角粽，她没有动分毫。

她拒绝了与家乡相关的一切。她讨厌菱角，正如她讨厌自己乡下人的肤色。城里人没人吃菱角，她对妈妈说，高中毕业那年的端午，她逃离了俐香镇，试图逃离命运的安排。六年来，她没有再回去过。

她告诉朋友、同事，自己是城里人。对自己远在江南的故里绝口不提，把自己心中的菱角深埋心底。她一度认为自己混出头了，是城里人了。

不成想，她还是走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局。直到今天，同事买了一袋子菱角，给办公室里的人都分了两个，包括她。

她用手摩挲着口袋里的菱角，是不舍得吃，也是不敢吃。她怕自己忍不住就会热泪盈眶。她忽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把故乡遗忘。自己一直有着一个故乡在等着她，一直有一个人在等着她，一直有一盘菱角粽在等着她。

她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她在他乡的烟雨中泣不成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