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老人的故事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2-02-21 538

近十几年,我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回去,都匆匆忙忙,最多待两三个小时。爷爷婆婆都已过世近二十年了,老家的院子,地,统统交给大姑经管。我回去,就是看看大姑和她的孙子,给爷爷婆婆上上坟,顺便看看庄里人,了解些情况。

在村道里,碰不见几个人,我又来不及挨家去探视,留在村里的老人们,也见不了几个。外出的,我回去时,他们不在,过年他们回来时,我又回不去。一错再错,许多人,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见过了。

我决定,每次去,一定要探视一个,或者两个老人。他们年纪已经很大了,不知道身体好不好。见一次,肯定少一次。说不定再次回去,就再也见不到了。都在一个村里生活过,见见面,说说话,对彼此都是安慰。

这次,我决定去探视三叔三婶。在我还小的时候,父母去了城里,家里只有爷爷婆婆和我,缺少劳力,三叔三婶帮了许多忙,我一直记着。早些年我回去,一定是要去看的,后来匆忙,就疏忽了。这次距离上次,少说也有四五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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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着简单的礼品,我向三叔家走去,来到院门口,见院门紧闭,敲了一阵,喊了几声,没有人应答。试着推了推门,竟然开了。走进去,四下里一打量,房子还是原来的房子,显得破旧,但收拾得很整齐。院子里,长着两棵苹果树,树冠低矮,向四下里散开,遮住了大半个院子,低垂的枝条上,累累苹果红红绿绿,快要熟了。

看着有点萧瑟冷清的景象,我心里略感沉重。一边喊着,一边推开所有的房门,一一去探看,家里竟然没有人。我将礼品放到厅房里的桌子上,退出来,闭好门,心里寻思,三叔三婶可能上地去了。但到哪块地里去了呢?我想到了村西头他家的那块地。于是,出了院门,来到村西头,站在涝坝台子上,向村西望去。

我曾在村里生活了十几年,哪块地是谁家的,心里基本有数。几乎没费什么事,我的目光捕捉到了三叔家的那块地。地里一片碧绿,又点缀着些白,我知道,那是洋芋。洋芋地里,并无人影。正当我猜想他们去了哪里时,阳屲道的拐弯处,慢悠悠闪过一个人影,还没看清是谁,接着又闪过一个人影。我不敢肯定是不是三叔三婶,但从外形上看,是一男一女。我静静地看着,等待他们慢慢地走近。

我睁大眼睛,终于看清,果然是三叔三婶。三婶走在前边,背着一个背篼,三叔走在后边,拄着一把铁锨。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得很慢,一副很吃力,很疲惫的样子。距离百来步的时候,我扯开嗓子,接连喊了几声三叔三婶。显然,三叔三婶以为是听到了幻声,三婶停下脚步,回头给三叔说了句什么,三叔没有反应,依然低着头走。我再喊几声,三婶听到了声音,抬头看向我,但没有应答。

我迎上去,站在他们面前,说,你们还认得我不?两人从上到下打量着我,半天,三婶才试探地说出了我的名字。我确认了,两人顿时激动起来,笑着说,没想到,没想到。然后非要拉我去家里,喝茶,吃饭。

我不想麻烦他们,不打算喝茶,吃饭,但想和他们说说话,就应了,和他们一起往家里走。询问之下,我才知道,三叔耳朵不好使,说话声音小了听不见,眼睛稍微好些,但看远处看不清;三婶耳朵还行,但眼睛也和三叔差不多。怪不得他们一边走,一边老远看向我,却很久没有认出来。

来到家里,三叔三婶手忙脚乱,又是找烟,又是找喝茶的家当。三叔陪着说话,三婶急慌慌地去了厨房,说要给我烙喝茶馍馍,怎么挡也挡不住,只好由她。

在和三叔的闲聊中,我了解到,两个儿子都出去了,开始娃娃婆娘还留在家里,后来说耽搁娃娃念书,就都带走了。那时候三叔三婶身体还算不错,能种动地,就守在家里,种地,相互陪伴着推日子。过了十几年,两人身体越来越不好,地也种不动了,只好勉强种着临近的两垧多,其余的都撂荒了。就这两垧多,也越来越力不从心,种吧,实在种不动,不种吧,没事干又闲待不住,也不愿在吃喝上让儿子们操心。就这样强忍着,一天天过。

只是,不知怎么回事,以前觉得日子过得很快,现在,一天总望不到黑。早上起来,干干家里的活,干一阵,实在没有多少可干,就去地里。去地里,大多时候无非锄锄草,干一阵,就浑身酸痛,支撑不住,只好又回家。歇缓一阵,时间好像停滞,太阳还老高。闲待着,两个老人,只有大眼瞪小眼,想说话,又觉得没什么可说。去干活,觉得还是没有力气。一日两半天,实在觉得漫长。到了晚上,就算拉长吃饭的时间,时间还是过得很慢。睡得早了,半夜里早早醒来,再也睡不着,等天亮,实在难肠。想睡得晚点,又熬不过时间,睡在黑暗里,两个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什么时候睡去都不知道。一天一天,一晚一晚,都这样熬着。孤寂,愁肠,无奈,都压在心里,写在脸上。

三叔说着,一会儿满脸愁云,像有巨大痛楚,强忍着;一会儿又满脸笑颜,像有无比的自豪,必须得说出来。老两口辛苦大半辈子,到老了,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说好,两个儿子在外边都混得像模像样,孙子也考上了大学,在村里来说,算是很有出息的了。这让他们觉得,脸上有光,在人前能抬得起头。说不好,老两口过惯了和土地打交道的日子,哪里也不愿意去,老了,没人陪伴,只好守在家里,冷冷清清,凄凄惶惶,相互陪伴,相依为命。可以预见,随着他们年龄越来越大,身体越来越差,日子,会越多越难过,越过越凄惶。

当我为他们的晚年担忧时,烙好了下茶油饼的三婶说,都好着呢,小的们过小的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现在啥都不缺,不能再好了。三叔说,就是,人嘛,总有老的一天,老了,自然有老的活法。只要小的过得好,我们没啥,真的没啥。

只要小的过得好,我们没啥,真的没啥。谢绝三叔三婶的挽留,告别出来,离开吴家坪,我一路往川里走,一路品味着三叔的这句话。我想准确地捕捉这句话里深层次的含义,但心里沉重,一直没有捕捉到。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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