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的故乡年

弹指又到了年末，尘世间纷纷扰扰，熙熙攘攘又一年。

年来年往，去的尽管去也，来的尽管来也。每当此时，我越发怀念孩童时代的过年了。因为它早已深入骨髓，融进血液，植于心底，谈何想起，从不曾忘记。

对于生长在六、七十年代的我们，小时候总盼着过年，盼的寝食难安。晚上钻到被窝里，心中就暗自偷偷数算着还有几天过年。因自幼丧母，父亲凭借一己之力将我们兄妹几人拉扯大，他用自己的勤劳和智慧给了我们一个温暖的家——一孔冬暖夏凉的窑洞，尽管屋内极其简陋，一土炕，一桌子，一长凳，一木箱，一锅台，还有墙根下的一堆堆永远扫不完的黄土，尽管一贫如洗，但却是我们遮风挡雨、独一无二的全部。

按照惯例，每当过了腊月二十，过年的准备工作就开始了。扫屋子、蒸馒头、贴春联、穿新衣、煮肉……在物质匮乏、条件艰苦的岁月里，过年的所有活动便成了一年之中最大的期盼。

趁着天气暖和又出太阳的日子，打扫屋子。没有了母亲的我们，在父亲和姐姐的带领下，一起把屋子里的东西搬出去，分工合作，扫的扫，擦的擦，年年如此，除旧迎新，清贫却不失整洁。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蒸馒头了，这可是过年的一件大事。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总是提前把柴劈好，抱到院子里，摞成一堆堆的。长姐如母、长兄如父，蒸馍的前一天晚上，哥哥、姐姐就忙活开了，他们找来大瓷盆，洗干净，在姐姐的指教下，哥哥力气大负责倒面、和面。因为换购面粉的粮票有限，白面馒头成了儿时的奢侈，用一多半玉米面加几瓢小麦面掺在一起蒸馍。和面前，姐姐在面盆旁铺上一个对折的麻包袋子，哥哥跪上去，以免膝盖硌的疼，袖子挽的高高的，姐姐舀来一瓢瓢水，还一再试试水温，才缓缓倒入面盆，哥哥用力地把面搅成絮状再揉成面团。家里兄弟姊妹多，面就得和好几大盆，得计划着在新年里多吃些日子。

与我而言，最高兴的事莫过于第二天的蒸馍了，左邻右舍的大妈、婶婶都来帮忙，家里可热闹了，有帮忙揉馍的，有烧火的，有揭锅的，一笼笼雪白开花的馒头，出锅了，空气里满是馒头的香味。我们几个小孩子高兴地蹦蹦跳跳，一会儿掰点馒头，一会儿就着蒜辣椒吃的津津有味；父亲还会把馒头放在炭火旁烤得焦红焦红，吃起来脆香脆香的；姐姐会揪下一小疙瘩面团，揉成手掌长，擀面杖粗的长条，埋在炭火里烧熟，外面金黄酥脆，里面蓬松暄软，别提多好吃了。

蒸好的馒头放凉后姐姐总是一个个装入瓮里收好，吃饭的时候拿出来几个。我饿了便会趁大家不注意把脑袋钻到瓮里，偷偷扒拉那些表皮光滑没有开花、皮下透着无数若有若无小孔的馒头吃，我那会就知道拿在手里感觉轻轻的馒头掺的玉米面少，会更好吃。

一晃就到了新年前一天，姐姐早已准备好了浆糊，我和弟弟负责贴对联，找来一把父亲用糜苗做成的笤帚，扫去两扇吱吱呀呀木门上方和两侧的尘土，贴上我从对联书上抄来的句子，看着歪歪扭扭的字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除夕晚上，我把那双买来的深黄色方口带子鞋整了又整，摸了又摸放在炕头，激动地瞪着眼等天亮，这是过年唯一的新衣物。盼着盼着就睡着了，听到鸡叫声就再无睡意了，眼巴巴盯着脚头巴掌大四四方方的窗户一格一格地亮了白了，哥哥、弟弟们也早早爬起来燃放鞭炮，噼噼啪啪声惊飞了院中寻食的一群麻雀，我猴急猴急地穿上新鞋，风似的奔出去炫耀了。

新年第一天，全然不顾姐姐满世界地扯着嗓子喊我吃饭，光想着自己漂亮的新鞋子还没在伙伴面前风光够，胡乱吃几口又跑了。约上了几个好伙伴，口袋里满是鼓鼓囊囊的核桃，去最热闹的孩童堆里玩游戏赢核桃。一个一拃深的窝洞，几步开外画一条线，参加的孩子每人将同等个数的核桃聚起来，站在线外滚核桃，掉入洞里就是你的，我们玩的兴致勃勃，热火朝天。

赢核桃游戏玩够了，回到家门口有父亲和哥哥用粗壮笔直的木椽和结实的绳子搭就的秋千，吸引了很多大人小孩来玩。我能站在秋千上面荡的很高很高，小伙伴迫不及待地嚷嚷，你下来，你下来，该我了，该我了。她们没有人荡的比我高，我轻轻推一下，她们在秋千上就又惊又吓，格格地笑着叫着就下来了。

岁岁年年，年年岁岁，年就这样走过了我的孩童时代，贫穷却充满了快乐。

慢慢地，慢慢地，我们都长大了许多，日子一点点好起来了，哥哥已经可以去外地打工挣钱了。又要过新年了，哥哥回来了，他肩上挑着根棍子，棍子一头上悬挂着一大块新鲜的猪肉，有肉吃了！我们一家子高兴极了，我像个馋猫围着哥哥转来转去，蹭来蹭去。父亲高兴地合不拢嘴，乐颠颠地忙乎开了，那双满是老茧的大手无比粗糙又无比神奇，三下五除二就把肉皮上残留的毛给收拾了，还洗的干干净净，就等着下锅了。除夕晚上，姐姐就开始煮肉了，她把肉切成几个大方块，放在一口大铁锅里，水刚好没过肉，盖上锅盖。什么时候才煮熟呀，我等着等着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被姐姐又叫又拉坐了起来，揉着惺忪的双眼，姐姐已经把一碗香气扑鼻，软烘不腻的肉块放在我的鼻子下，我立马清醒了，大口大口地吃起来，那天晚上的肉特别特别香，直到今天我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个晚上也成为了记忆中仅有的难忘夜晚。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多少年都过去了，每年都在过年，每次都是新年。父亲离世十年有余了，兄弟姐妹们都有了自己的大家庭，我知道最想念的年，永远也回不去了。

又是一年新年。不知怎么就想起朱自清的《匆匆》了——“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我能做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

留着，留着亲人的厚爱，比山高比水长。

留着，留着故乡的年味，在魂里梦里！

忆着，忆着那些个年，我不禁泪潸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