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棵树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3-11-24 179

望着窗外雨中那棵黄叶飘零、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却屹立不倒的老槐树,不知怎的,记忆之门“哗”的打开,关于父亲的种种往事喷涌而来。 

父亲,上世纪四十年代出生,童年是在饥饿、动荡不安中度过的。解放了,按理作为长子的父亲应该稍微享点儿福。怎料,我的爷爷突然病亡,家中除奶奶、父亲外,还有两个姑姑,一个三岁,另一个七岁。十多岁的他,幼稚的肩膀不得不挑起了养家糊口的千斤重担。多少次,年幼的他跟在奶奶身后,身上穿着满身破洞的旧衣服,脚指头裸露在鞋外,用力的拔着荒草;多少次,攥着镰刀,奋力的砍向比他还高的玉米杆、麦秆,汗水流进了眼里口中;多少次,快速的往家里跑,紧握着一把酸枣、几颗烂犁,这些都是家中倚门望归妹妹们的小吃。 

fuai.jpg 父亲是棵树 手万传博客

有苗不愁长,一晃眼,父亲到了成家的年龄了。在二爷爷等家族长辈的的扶持下,父亲和幼年丧母拉扯着两个弟弟的母亲结婚了。父亲的担子更重了,一方面要操心两个妹妹的婚事,一方面还要补贴姥爹家里,两个未成年的舅舅的方方面面也要他这个姐夫来惦记。在哥哥出生后,父亲在农闲季节抽空挑担走村串乡卖水果,挣点小钱弥补家用,偶尔遭到乡间无赖的欺负,果子遭抢夺,担子被踢翻在地。姑姑出嫁了,紧接着就是舅舅们的婚事。大舅舅的我无印象,二舅舅的我记得比较清楚,毕竟当时也七八岁了。我只记得小妗母拜堂成亲的欢闹场面,丝毫没有想到背后的辛酸。那时,大舅舅已分家单过,姥爹年老力弱,眼瞅着一天天大了、一次次相亲失败的二舅,整宿的睡不着觉,多年的脓疮更重了。好不容易,碰着了不嫌弃的二妗母,婚事筹办的担子转移到父亲肩上。父亲求着在舅舅村里当保管的堂姑父,借出几百斤粮食,赊了几十件秋衣秋裤卖成钱,终于把二舅的婚事完成了。因二舅婚事拉下的饥荒窟窿,多年后才填满。父亲终于累病了,吐了血,是大姑姑求着在巴公医院的一位靳姓老中医诊治清楚,慢慢调养好的,不过不能干重活了。天下好人多,靳沟大队的领导,给父亲调了个活儿,即在村看磨。在我的记忆中,父亲常常是满身白色,都是面粉。靠着机器里残余的面粉,家里吃的虽不好,倒是不缺,兄妹几个没挨过饿。70年代末,家里还盖起了三间新房。我村的小学校在庙上,下面就是磨房。宋老师常常叫我下去,让父亲关上磨房房门,以免磨面声影响我们的学习。教室了的噪音小了,可磨坊例的声音大了,父亲慢慢的患上了职业病。几年后,土地下户,父亲无视他人的善意劝说,毫不犹豫的离开了磨坊。

土地下户了,日子还的过,妻儿还要养活。父亲先是在山上打料石(即把石头凿成长方体,用来修建桥梁),后是挖磙(铁矿石)。父亲挖磙时,我也14岁了,一直到1988年。父亲每天早出晚归,在“四块石头夹圪瘩肉”的矿井中讨生活,不停地挖掘、搬运、装载着矿石。晚上回家稍事休息后,还得修理工具,主要是把秃了的铁鋻、铁镐放火炉里烧红,用火钳夹住取出在铁砧上用锤反复敲打成尖锐状,最后把热铁钻放进水里蘸一下迅速取出冷却,以待第二天使用。有时,父亲的汗水滴在铁鋻上,冒起缕缕青烟。时不时的,还得到地里干活。记得高一时,我刚从城里回到家里,父亲正在赶驴车给地里上粪,喊了一句:“喝口水,和我去地。”母亲听后有点儿责怪。我知道,父亲确实老了累了,否则他不会让我干农活,定让我好好看书。在拉粪上坡时,我感到父亲的背坨了,白头发更多了。 

父亲高小毕业,以没有继续升学为憾事,一身酷爱读书,对子女的教育抓得很紧。哥哥七年级提前初中毕业,父亲先是在队里给他谋了个巧活儿----看果园,土地下户后又让他跟随大舅舅学木匠修房子。近二十年,哥哥利用年轻时学的手艺搞装修挣钱,远比同村小伙伴们轻松。姐姐是个女孩,学习好,父亲就一直供着读书。当时,村里人不理解,认为一个闺女读书没啥用,就是读成了,也要嫁出去,给别人家挣钱,不合算。有人多次劝父亲,让姐姐回家干家务,减轻自身负担,其中不乏当老师的。父亲笑笑不语,继续供姐姐读书。当临汾师大的录取通知书到村后,一村人轰动了,父亲与母亲商议,请教过姐姐的小学、初中老师吃了顿酒席,沁水的说书先生说了三天鼓书。当时,我也考上了晋城二中。在临近村庄,家里有两个读书人还是比较少见的,父亲去邻村拉水,经常受到乡邻们的恭维祝贺。此时,父亲脸上的笑容多了,额头的皱纹舒展了,腰也稍微挺直了。可谁能瞧见父亲人后的辛酸呢?我们姐弟两个每月都要按时从家里取钱,因刚刚给哥哥修了新房,故而大多数时候钱不凑手,父亲只好拿着铁厂的收据,下村底叔叔家请求帮忙,让叔叔先垫付,待结算后直接冲付。次数多了,连我也感到难为情,只好把压力转化为读书的动力了。

1988年暑假,父亲终于倒下了。一个月后,他每天牵挂着的奶奶含恨离世。一年半后,与他相依为命的母亲也病亡。漫天黑云,村里人都说这个家散了,平时亲得不得了的至亲也离的远远的。姐姐前几年中期选拔,由临汾师大到山西财经学院,为省里高校后备英语教师。当时她的班主任多次劝她留在太原,人往高处走吗。可考虑到家中情况,姐姐先是到长治医学院报道,后又返回太原,改派到晋城市实验中学。哥哥姐姐咬紧牙关,挤出钱来,供我和弟弟读书,一直到我晋东南师专、弟弟晋东南工业学校毕业参加工作为止。 

转眼间,父亲离世也三十多年了,静静躺在他生前劳作过的五亩地里。谨以一首小诗《五亩地》献给地下的父亲: 

清晨, 

我来到了五亩地。 

想把地下的父亲扶起, 

轻轻地! 

父亲, 

一个老农民。 

生于斯, 

长于斯, 

生产于斯, 

生活于斯, 

笑过, 

哭过, 

流汗过。 

最终, 

长眠于斯, 

劳作过收获过的五亩地! 

身旁, 

几株麦穗低着头, 

叶片上是晶晶的泪滴。 

是你肥厚了它们, 

我的老父亲。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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