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手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3-11-17 271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当、当当……”

“当、当、当……”

钟敲三下,表示紧急集合,或起身、或早锻炼、或出操……

钟敲两下,表示上课……

钟敲一下,表示下课或熄灯。

yibashou.jpg 一把手 手万传博客

这所学校敲的不是钟,它是一块长方形的铁板:长五十厘米,宽十五厘米,厚四厘米。在它的上面钻了一个孔,用粗铁丝吊在位于学校中心的教室的檐梁上。它虽然不是钟,但比钟响,比地道战里村长敲的钟还要响。这块铁板是由公社革委会批条,从Z农机具修造厂选来的。敲钟人是真的敲,用一把铁锤敲: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这钟声在公社党委政府大院听得清清楚楚。

S学校是一所公社办的初级中学。她创办于一九五八年,开始只有小学部,高邮的俞建章等名老师,曾经在这里执教。后来办了初中部,大办教育时,这里有了两年制高中。小学不出大队(村),初中不出片,高中不出公社(乡镇)。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小学异地新建。这里是名副其实的一所中学。

四年过后,事业调整,高中撤并,这所学校是一所独立的社办初级中学,几经更名:ZS中学、ZS乡初级中学、ZS镇初级中学。

这个学校的敲钟人,学校的人都叫他“一把手”。学校的一把手敲钟?

“一把手”姓金,名玉良。我认识他的时候,他不足二十岁。个子很高,大约一米七五,头很考究,一条线三七分开,经纬分明,头发波浪曲卷,开始我以为他赶时髦,烫的,一了解,他爹妈给的,自然环。每天早上,他总是要花三五分钟时间梳妆打扮,头发上抹点清水,用梳子,左梳,右梳,右梳,左梳。虽不油光可鉴,但显格外耐看,叫人羡慕,叫人欣赏!

夏天,玉良上身穿一件白色的的确良衬衫,下身穿一条深蓝色的西裤,呈亮的棕色皮革裤带,束着腰际,一只右手成天插在裤衣袋里,他坐如钟,站如松,别有一番姿味。

这个学校的校长是个年轻人,那年是个多事之秋,他很忙,社会、学校、家庭的事务也较多,一个月在学校不过半个月,要开会,要培训,要……这一年,他的家母和长兄接连不幸离世。一次,校长要出去办事,走着走着,自言自语喃喃地说:“我要和一把手请个假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中期,这个学校没有院墙,教室、办公室、宿舍、厨房是与外界相通的,没有门卫保安之类的人员,只有一名值班的老师,通常值班老师是和住宿的学生住在一起的。

除了寒假暑假,金玉良一般常住在学校,星期天也不回家。他可谓是这个学校的大管家,大大小小的事情,校长吩咐他,查一查,问一问。

金玉良是个残疾人,独臂,是真正的一把手。那年,他十七岁,上高二(小学五年制,初中二年制,高中二年制),放夏忙假了,生产队脱粒小麦,他站在“老虎(脱粒机)”前喂把,一个踉跄,一只右手臂被“老虎”吃掉了,手臂像麻雀一样在“老虎”口中飞得老远。经医院治疗,装了假肢。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正逢国家大办教育的时候,学校招用了许多民办代课教师,学校缺人手,经公社一位科长介绍,他来到学校敲钟。

金玉良来学校已有好几年了,敲钟,除了敲钟,还是敲钟。他觉得无聊,二十左右的小伙子。他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听了海迪的故事;他去图书室看书,看了保尔修路……他尝试,他用左手学写字,铅笔,钢笔,毛笔,不成功,一次,两次,三次……他终于成功了!

学校三轨六个班,四百多名学生,十六名老师,主教语文、数学、物理、化学、英语科目的老师,还要兼教政治、历史、地理、生物、音乐,体育课是借用一名当过兵的小学民办教师过来教的,专业性很差。

老师们除了备课、上课、批改作业,还要刻钢板,印讲义。

金玉良拿了一支铁笔、一面钢板和一卷蜡纸,来到宿舍,他要学刻钢板。

刻钢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况且玉良是一只左手。蜡纸很不听话,常常离开钢板,怎么办?用书按住,不行;用尺按住,不行;用茶缸按住,更不行。算了吧!玉良躺在床上,几天睡不着……

几天后,玉良请ZS农机具修造厂的师傅,为他专门制作了一块“镇宝”(长方形铁块),镇住了,不跑了。

刻钢板也成了金玉良的主要职责了。

蜡纸刻好了,要油印。学校一开始,老师们像油漆工一样用刷子,沾上油墨,一张一张的刷,有时要两个人操作。原始的印刷,金玉良是不行的。

公社办公室有滚式油印机,金玉良小试操作成功。他请求校长,学校添置了滚式油印机,玉良也多了一个事务:油印讲义。学校也多了一个机构,文印室,金玉良也自然成了文印室的室长。

初一初二的讲义的刻写是任教者,油印归玉良,初三年级的讲义刻写油印一条龙服务,唯金玉良莫属。一到期中期末复习迎考,文印室热火朝天,玉良也不亦乐乎。

敲钟、刻写、油印,有时还是驮夫。学校的一些书籍簿本有时存放在中心学校,金玉良要用自行车将他们运回学校。运时,他将自行车靠在墙边,一只左手和嘴里的牙齿并用,将书籍簿本一捆捆绑在自行车上,一只手扶住龙头,驮回学校。有几次,他还到十几里外的L镇将学校的资料试卷驮回。

春去春又回。校园的梧桐树一天一天在长大,春天添绿,秋天落黄,金玉良也年复一年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十年树木,百年树人。教育是个重头戏,十多年,这所学校翻天覆地。“两无一有”“三新一亮”工程,办公楼、教学楼、实验楼、宿舍楼拔地而起,学校也砌了围墙。五六轨的规模,上千人的学生,五十多人的教师。

校园内安装了电铃,金玉良也用不着敲钟了。

学校砌了围墙,新建了传达室,玉良也多了一个头衔,“黑猫警长”(门卫)。

门卫,刻写,油印,勤杂……金玉良认认真真地学,勤勤恳恳地做,没有一句怨言,脸上总是挂着微笑。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一九八三年民师整顿考试。

一九九七年民办教师成为历史。

新世纪钟声响了,教师有人转岗了,四人顶了金玉良的岗。

是年,金玉良领了十八个月的工资,回乡了。

第二年,金玉良学会了电脑,买回了电脑。

玉良去了一个工地,看管材料。不久,老板叫他做预算。

听说,金玉良结婚了,金玉良生了个儿子,金玉良去了C城,在那里安家落户。

又听说,金玉良注册了公司,当起了老板,手下有四十多名员工呢。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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