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双小脚的奶奶

奶奶是我人生中相伴时间较长（36年）的长辈之一，她生于1908年，卒于1998年，享年91岁。从我记事起，奶奶在我的印象中依然是小巧、利落，小脚，背稍微有点驼。

奶奶跟大多数从封建社会过来的妇女一样，有姓无名，人们都习惯叫她任氏或任妮，外号叫“老啃头”。

奶奶是出了名的“老啃头”，就是对东西特别吝惜的意思。其实人们并不了解奶奶，奶奶是吃过大苦、受过大罪的人。爷爷是个牛经纪，成天四处跑，还吸大烟。家里的一大摊子事，全靠奶奶一个人操心。她在解放前是靠租种地主的土地，来养活着一大家子人——四男一女。因此，对家里有限的粮食和财物，她不但吝惜而且还要精打细算，十二分珍惜。小时候每每看到奶奶下锅前总要从碗瓢里再抓回一小把粮食，我很纳闷。奶奶即使走路时，看到地上有一根柴草，也要捡回去。奶奶一生省吃俭用，很少见她添置新衣服，更不会乱花一分钱。晚上做饭、吃饭往往要将煤油灯熄灭，只有下锅、盛饭时才点上，睡觉时都是摸黑，从不轻易点灯浪费煤油，后来用电时也依旧保持了这一习惯！尽管奶奶对自己过分地“啃”，但对儿孙们却很大方。她做好饭后，总要让我先尝尝；到了青黄不接，她还拿着自己节省下来的粮食接济几个子女多的叔伯；记得我上高三那年春天，家里断了粮，眼看就要辍学，是奶奶主动给我装了两袋粮食应了急！

奶奶一生勤劳。她在家里不仅做家务，还养猪、喂牛，七八十岁了还要上山拾柴。每逢夏季收割完毕，奶奶总是领着我们拾麦穗，有时跑得很远，最远达二十多里。我们都跑累了，奶奶却踮着小脚、迈着碎步，从来没有听她叫累。她拾的麦穗总是比我们多。奶奶还领着我们上山采龙须草籽、打洋槐树叶卖钱，虽然是小脚，又那么大岁数了，然而她总是爬高上低走在别人前面。父亲和叔伯们都劝她上岁数了，该歇歇了，可她却闲不住，直到临死前还在干活，手里还攥着一把青菜呢！

奶奶为人宽厚仁爱，从来没有见她跟邻居吵过嘴，更没有见她与儿媳们闹过别扭，婆媳之间和睦相处。妈妈和婶娘们端来好吃的东西，她总要喊孙子、孙女们跟她一起分享。儿孙们给她买东西，她总是说：“各家过得都不容易，我上岁数了，也不图什么风光排场，不要为我枉花钱。”。

奶奶一生最大的爱好是冬天吃羊油锅边，她说这个饭一是做起来简便，二是吃下去暖和。第二个嗜好是夜晚睡觉前喝两小盅白酒（不到半两），从我记事起一直到她去世前。酒也不必太好，最初是几角钱一斤，后来是两三块钱一瓶，一年下来也就是三五瓶。在她生前，我每次回家总要给她带几瓶酒，她乐得像孩子一样，踮着小脚，满村子跟人家夸耀：“我孙子又给俺带酒回来啦！”

最使我不解的是奶奶那一双小脚。过去曾知道在鲁迅笔下有一位叫藤野先生的日本友人，想了解旧中国妇女缠足的来龙去脉，鲁迅为了不失面子，把他搪塞过去了。原来中国妇女以足小为美，就像现在女人以胸丰腰细为美一样。缠足在我们眼里是一种畸形的美，却是奶奶那个时代的潮流。奶奶说我五岁在娘家就开始裹脚，当时是很痛苦的，但是她听老人家说不裹脚的姑娘是最丑的，是嫁不出去的！奶奶经历了长时间、无数次的痛苦，终于使自己变成了三寸金莲的美人！后来，奶奶就顺利出嫁了，并生养了一大群儿女。尽管奶奶是小脚又那么大岁数了，可她走起路来一阵风，无论是拾麦穗、捡柴，还是放牛、放羊，我们这些孙子们一个也赶不上她。

如今，奶奶的时代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现在很难见到小脚女人了，但我永远也忘不了奶奶那双小脚，更忘不了奶奶生前对我们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