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乡归城记

我坐进摇摇晃晃的客车，在路上摇摇晃晃地奔波，向着此行的目的地。 

戴上耳机听歌，人早已昏昏欲睡。车窗外的翠绿与远山飞速倒退，也不能惊起我眼中的一丝波澜。这本就是山乡间最常见的景色，我见惯了的，于是也似乎再也品尝不出任何的新意，乃至有了些许厌倦的情绪。 

然而我惊讶于这样的厌倦，不知它如何产生，又为何能够在万千变化的情绪中占据一角，为我所察觉。我本是这山乡的一员，生于此而长于此，或也会开花结果、落叶归根于此。厌倦，会不会是背叛的开始？ 

我在手机里写道：塞上耳机听歌，坐进摇摇晃晃的客车，看着窗外的风景，思念起了我的小书桌。这或许是种隐秘的心情，我竟如此思念远方，而并未产生对于山乡的一点留恋。旅途漫长，有的只是回到远方的迫切。 

忽而想起了那个进了一趟城，便以为自己是城里人，从此厌恶起了乡下的人。我会是这样的人吗？还是已经成为？我不知道。 

忽而忆起，一直到现在，我都是一个疯狂想要逃离山乡的人，并非人们口中所说的一句“走出大山”，而是真正的逃离。或许只有险境和囚牢，才能用“逃离”这个词，然而当我仔细整理自己在此间的生活时，却又一点儿都不亚于用“逃离”这个词了。 

我不知道“家”对于别人的意义是什么，或许是避风港，或许是心归处。于我非也。我早已记不清楚自己对家的感情是何时开始发生变化的，初中，亦或高中？也许因为一场叛逆，我将家连同所在的山乡，都视作了一种束缚。我的叛逆期很长，从初中一直到高中，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有没有完全结束。或许早已在叛逆中形成了叛逆的性格。我从不反对叛逆，我认为那是个性的张扬，是人自我意识的生发和崛起，是我们在这举步维艰的社会中保留自己的一场洗礼。 

而被命名为叛逆，也就基本注定了它那可悲的必然结局。在中国式的家庭里，或者说山乡中的这种农村家庭，又或者说山乡间还保留着传统思想的农村家庭，大家长制往往是主导一切的。孩子的思想，就算是正处于叛逆期的孩子的思想，再离经叛道，最终也逃不开被传统驯化的悲惨结局。 

从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拼命反抗，抽烟、喝酒、厮混，乃至后来休学，都只是为了证明一件事：我可以做我自己，做我想做的事，不管是在现在还是在未来。显然已经失败。我害怕，乃至恐惧，时常思考的多彩人生，会不会像这里现在以及过去乃至将来的人一样，好好读书、找个好工作、娶妻生子、携手教子，再将这样的人生轨道加于自己孩子的人生中，如此循环。所以人生道路已经定轨了吗？ 

曾经的反抗也正如现在的文字一样，苍白而无力。我不知道那一个个想要疯狂呐喊和哭泣的夜晚是怎样度过的。也不知道真正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个梦想却被打压破碎后的我是如何反应的。更不知道身处那么多层枷锁中的我又应该如何走向未来呢。 

我笑了，含义不明，似嘲讽、无奈，又或是释然、看淡。人这种世界上最复杂的动物，我从不研究，更妄谈其情绪了，包括自己。 

我转头看着车窗外的浓绿在夏日中生机正盛，山峦在视线中起起伏伏，我只知道，在这山乡间，埋葬着一个我。 

那就好好做个告别吧！ 

客车摇摇晃晃，车内的空气闷热。我将另一只耳机塞进耳朵，渐渐睡着。 

风依旧吹着，从远方到来，或只是路过。夏日的太阳依旧炎热，鸟儿和虫子们都躲进山林里。农人们在土地里劳作，挥洒汗水。谁家的孩子顽皮，打破了一个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