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时分山村行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3-07-29 182

在草原散步,可以闭上眼睛去想蓝天上的苍鹰和白云下的羊群;也可以去听风声和马嘶。在乡村小道行走,就没有这么多的奢侈,单用眼睛不行,还得上心,小心翼翼地走。

我有一位长期生活在北方的远房姑姑,头一次来我家做客,走不惯山路。我诙谐地说,山里路是小脚女人走出来的,我奶奶就是小脚。乡间小道,大多傍河,水也弯弯,路也弯弯,一步一景,没有一处相同。那些树、花、草,就像是一个个互不相干的汉字,自然地、巧妙地组合在一起,构成一首首精美绝伦的诗文;也像一个个孤立的音符,交汇一曲曲动人心弦的乐章。农村是一本厚厚的书,走进书里是宽宽窄窄的山径阡陌。

shancun.jpg 薄暮时分山村行 手万传博客

我们村是“农业学大寨”移村造田时,集体迁到一座平岗上来的,开始没有路,走山沟沟。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不单有人行,还有车行。一年正月,在老队长的带动下,修了一条大路,到21世纪硬化。山下是村级水泥路,最近换装,沥青混凝土铺面,宽敞明亮。村民说,做梦都没想到山沟沟通上柏油路。

这天,我下岗来到柏油路上,晚风拂面,激起我心中阵阵涟漪。沿着新修的柏油路漫步,忆牧笛短歌,想草垛暮鸦,仿佛还是昨天的风景。脚下山溪潺湲,在葱郁中躲闪,把我引到两水交界的沙墩畈。放眼望去,玉米苗和秧苗高矮相扶,绿油油一大片。这里曾经是我们村的集聚地,年年岁岁,日落炊烟起,日出鸡三唱,特别到了正月,玩灯玩船,孩子们追着看。想想那时,大家都苦,抱团取暖,却没有怨言。

记得那是1971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傍晚,我冒着凛冽的北风,踏着一尺多深的积雪,深一步浅一脚地走到家门口。我抖落身上的雪,推门一看,只见梅子睡在摇篮里,她妈妈不在家。这时,邻居四婶拿来一小缸子热气腾腾的米糊喂梅子。四婶是个热心肠的人,我家属出工时,通常把梅子托付给她照应。我迎上去,感激地说,四婶!真不好意思,又让你劳神了。四婶说,多大点事呀,住在一起谁不帮谁的忙?她把梅子抱起来,一边喂米浆,一边说,你们家已经断粮了。中午,我喊梅子妈吃饭,她说不饿,空着肚子砍柴去了。我心中一紧,着急地问,梅子妈去了多久?四婶说,一气活功夫,你快去接接她吧,临生临月的,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我二话没说,赶了出去……刚到路口,我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只见她扛着一捆柴,侧着脸,蓬头垢面,腆着肚子一步一步艰难地探行,不知是饥饿还是风大,她的身子漂浮不定,好像随时都有被风刮走的危险。我惊呼一声,小心!全不顾路封雪滑,踉踉跄跄地奔了过去……

为摆脱贫困,老队长举全队劳动力,以“敢叫日月换新天”的大无畏英勇气慨,移村改田,挑灯夜战,劳动量超负荷。好多个夜晚,辛苦的妻子脚不洗,衣不脱,倒床就睡着了。

我继续向前走,进入“龙云山旅游休闲项目开发区”,一条新辟路基与柏油路相贯通。龙云山又叫高山庵,佛教圣地,新四军游击区,“东胜林场”遗址。山下是大地主杨家大院,1958年办过孤儿院,老队长就是在那时淘到炊事员小黄姐的。

两路交界处,是象鼻山山麓,象鼻子给凿掉,建了一排平房。这块地皮几易其手,历尽沧桑。从1949年算起,倒回400年,这里曾是香火鼎盛的白佛大刹,嘉庆五年重修,刻碑《奥稽》作为纪念。民国期间,有方姓司令办过学堂。解放初年,本地人周氏寄住。七十年代拆除,改建学校,名董村小学。那时老师拿工分,参加生产队的收益分配,吃平均口粮。教师资源重组时,学生分流到陈村小学,空出来的校舍被本地朱姓租用,办了一个家庭竹子加工厂。

沿着柏油路西行80米,西水和北水交汇。在我记忆里,靑狮与象鼻对峙,石桥、庙宇,镶入两山之间,小巧紧凑。

相传乾隆年间一个春日,陈锡主仆二人自琳塘往宁国月村访友,沿靑狮山下小溪行至石桥,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木挡住去路,他游目四顾,林后烟雾缭绕,两边山环水抱,右青狮,左白象,气势雄盛。陈锡暗惊,下马步行。过了锁口,有山嘴横亘,陈复上马西行,至董员外桥,豁然开朗:但见农舍俨然,鸡犬相闻,陈锡甚悦。仆人见主人观兴正浓,问道,老爷又想到什么?陈锡只顾自说自话,好精致!仆人恭喜道,老爷又有新诗了。

陈锡乃乾隆丙戍进士,生平喜游,所至题咏,素有建安风骨,见问微微一笑,信口拈来——

立马看碑文,狮山送远行。

清溪流不尽,只为建桥人。

此时我就站在当年陈锡作诗的地方,只不过现在是水泥路罢了。从1963年到1976年,我在宁国教书,走的就是当年的羊肠道,时过境迁,几分怅惘,几分感慨。遐想至此,鄙人不揣谫陋,作歪诗以和:

县守枉自诵董翁,春秋夏冬各不同。

改革凿开幸福泉,万民齐唱东方红。

在回家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我很怀念那个时代,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风清气正;然事物总有两面性,“吃大锅饭”式的平均主义和“干好干坏一个样”的生产模式抹杀了生产积极性,导致集体贫穷。

我在一篇回忆性日记里记录了当时的生活情景“……有一回放午学,校长亲自挂帅,“领导”我们盗吃祝老师的香肠,在享受美餐之后,我们还有意把香肠的线蒂放回原处,让失主瞧见了后悔。那时候,物资匮乏,粮、油、棉、副食、肉类等好多东西都使用票证,讨吃讨喝的,比比皆是。好在都是‘无产阶级’,谁也不欠谁的。”贫穷不是社会主义,我们不可能再回到过去,就像脚下的河,无论怎样艰难险阻,它只能向前。

暮色四合,山水画隐入暮色,只有溪水潺潺、林涛阵阵的清雅之音一直不绝入耳。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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