饥饿的记忆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2-10-11 194

岁月流逝,许多事早已淡忘,未留一点痕迹。但有些事,虽已过去几十年,却依然印象深刻。我对饥饿的记忆亦是如此,每每想起仍旧记忆犹新。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初,正是三年自然灾害较为严重时期。饥饿铺天盖地地席卷了中华大地,并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每个家庭,一时间人们被饥饿的恐怖氛围所笼罩。听母亲说,那真是一场灾难,从南到北,从西到东,无人幸免。农场原本就是种粮食的,秋天到地里偷着捡点是可以扛过饥饿的,但人们认可饿着,也没人去捡拾公家的粮食。夏天还好过,荒草甸子里,到处是可供食用的野菜,冬天可就难捱了。那时的北大荒冬天来得特别早,八月下霜、九月下雪,十月的室外已滴水成冰,天气出奇的冷。有限的口粮是捱不过漫漫冬季的,只能将喂鸡的草籽、米糠、豆皮磨成粉掺点面粉来果腹。导致许多人出现浑身浮肿、大便干燥、头晕乏力等症状,还有的人甚至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jie.jpg 饥饿的记忆 手万传博客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母亲怀了我。由于大人吃不饱,缺乏营养,导致我一出生就体弱多病,夜夜啼哭。3岁还不会说话,4岁还不会走路,身体一直十分瘦弱。

自打有记忆起,每天能吃饱饭,是我生活中的最大乐趣。那时吃粮要用粮本,外加粮票,缺一不可。每月的粮食按定量供应,超过定量就会挨饿。在机务排上班的父亲,每月定量口粮36斤,而作为家属工的母亲每月口粮只有18斤,新出生的婴儿直到3周岁才定量4斤口粮,未成年的孩子则按年龄段给予不同标准的定量,几年才能涨个一、二斤不等。

正值年少,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每天蹦蹦跳跳闲不住,吃进去的东西仅一会儿功夫就消耗殆尽,常常饿得眼花缭乱,前胸贴后背,浑身直突突。喉咙里仿佛有一块吸铁石,吃进去的食物还没来得及咀嚼,就被吸入到肚子里。胃--更像是一个大漏斗,永远也填不满。

随着弟妹的出生,粮食不足的现象时刻威胁着全家。虽然母亲精打细算、节衣缩食,每月定量的口粮也仅仅能维持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只能用土豆、麦麸、野菜替代,一直过着半饥半饱的日子。7张嘴巴嗷嗷待哺,父母终年劳碌的最大目标,就是填饱我们的肚子。一家9口人,只有父亲一人挣工资,母亲在家属大队干活,一年到头也挣不了几个钱。能让我们吃上饭,穿上衣,几乎成为父母的唯一目标。

记得家里有口大锅,一锅能蒸一大盆馒头,原本是可以吃两顿的。但由于肚子里长期缺乏油水,吃进去的馒头消耗很快,不到下午放学就饿得饥肠辘辘、坐卧不安了,根本无法集中精力听课,几乎是一分一秒地盼着下课。当下课铃声一响,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往家跑。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馒头筐,解决难耐的饥饿问题。随后陆续放学的兄弟姊妹也与我一样,目标出奇的一致。眨眼间就将半筐馒头消灭干净,害得母亲晚上下班回来,还得拖着疲惫的身体重新为我们掂对晚饭。大姐心疼母亲,为防止我们继续偷吃,常常把剩下的半筐馒头装在柳条篮子里,高高地挂在房梁上,彻底地断了我们的念想。

上初中的时候,家距离学校16公里,每天要靠步行来回往返,早上带2个馒头当午饭。然而,走路十分消耗体力,仅上完两节课,肚子就饿得“叽里咕噜”乱叫。怕被同桌听到,引起尴尬,就用桌子顶着肚子,强行将叫声压下去。那时场部有招待食堂,只要有钱、有粮票,都可以去那里吃饭。一个馒头4分钱,一个菜汤2分钱,一个素炒土豆丝8分钱。家庭条件好的同学午饭基本都在食堂解决,而我们家庭条件差的也只能啃干馒头。夏天吃凉馒头并不觉得怎样,冬天相对来讲就难捱了。馒头冻得硬帮帮的,啃起来很费劲儿。由于长时间啃凉馒头,我还因此患上了严重的胃病,一旦发作起来疼痛难忍,直不起腰来,浑身冒虚汗。有时上课犯病,也不敢声张,只能将桌子拉近,用肚子顶着课桌边沿,强忍着疼痛听课。

上中学时,我最喜欢下队参加劳动,这样不但可以吃得饱,而且还比家里吃的好,家里一年四季就是土豆、白菜、咸菜疙瘩。一般到哪个连队,中午可吃到一顿免费午餐。夏天铲地,食堂会将午饭直接送到田间地头。主食为清一色的馒头,副食大多为素炒大头菜、素炒青椒、素炒圆葱。虽然偶尔会在大头菜里吃到虫子,没有炒断生的圆葱会辣出眼泪,但并不影响食欲,仍就吃得津津有味。相比较起来,我更喜欢麦收时的伙食。麦收对一个连队来说,是个大日子,不亚于大的传统节日。麦收前夕,连队都会杀几头猪,限量卖给每户2斤猪肉。每逢麦收开始或结束时,队里还会组织人员会餐。送饭的炒菜里,也会看到几片肥肉片儿。但这些对于我来说,并无太大的吸引力,对我具有极大诱惑力的是大头菜肉馅包子,虽然肉眼看到的肉少的可怜,但能吃出浓浓的肉香味。我将它奉为人间美食,常常一边吃一边感慨,要是天天能吃到这样的美味该有多幸福啊!

那时的猪肉属于奇缺食品,花多少钱都买不到。吃肉主要靠连队供应,连队也只有在春播、夏锄、秋收等农忙季节才杀猪,主要是供应食堂,给地里干活的人送饭。由于没有冰箱、冰柜,夏天杀猪吃不了的肉都要吊到水井里保存,随吃随取。每年连队只有在麦收、过年才杀几头猪,限量供应给各家各户。平时连队卖肉,我家是从不问津的,只有过年的肉才会不打折扣地买回来,但大多是别人不愿意要的肥肉。那时的豆油定量供应,少的可怜。肥肉可以熬成大油,日后炒菜吃。不多的瘦肉则剁成馅,留着三十晚上兑到大头菜馅儿里包饺子。

正因为平时很难吃到肉,我特别羡慕在食堂上班的人。食堂里的各种炒菜永远只有肥肉,很少能看到瘦肉。这让我坚定地认为,菜里的瘦肉一定是食堂人吃了,他们属于近水楼台,最有这个特权。正因为如此,也衍生出了我的人生理想,长大后一定要到食堂工作,当一名炊事员,这样可以天天吃到肉,特别是瘦肉。

随着改革开放的春风吹遍了神州大地,“大锅饭”被废除,生产力水平快速提高,粮食及其它日用品日益丰富,计划经济衍生出来的各种票、证随之退出历史舞台。目前,人们早已从温饱步入小康,鸡鸭鱼肉的“土豪生活”随之被人们所摒弃,绿色、有机、低脂肪食品成为新宠;蔬菜、水果、野菜、粗粮受到普遍青睐,成为餐桌上的新贵;科学膳食与健康养生等理念成为时代主流。

饥饿年代的痛苦似乎已被遗忘,更没有再被人轻易提及。随着时代的发展,物质生活水平的极大提高,攀比、奢靡之风沉渣泛起,各种铺张浪费现象令人咂舌,更令人担忧。饥饿对我来说就是一种深刻而又难以忘却的记忆,也只有真正经历过的人,才能深刻地体会到饥饿的滋味,才能倍加珍惜现在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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