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拾荒记

准备出门参加个饭局，姥在身后交代：妮，吃了饭别忘把喝过的饮料瓶子带回来！我说好。但等我吃了饭带着一大堆空瓶子回家时却怎么也找不到姥，慌乱中惊醒。我给母亲讲了这个梦，母亲平静地说你姥在那边还没有忘记捡瓶子。我说随她吧，只要她高兴。

姥生前爱捡废书纸，塑料瓶。她随母亲居住在一所中学的对面，她去那所学校的积极性比那里任何一位老师和学生都要高，我甚至敢说她比那所学校的校长更了解那里的老师和学生，她常和我讲哪一层楼的哪一个班纪律好、哪个班的老师最负责、哪个老师来得最早、哪个老师走得最晚。

姥爱整洁，总帮母亲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即使是捡了学生揉成一坨的纸团也要把它平展开，夹在用过的本子里或者废书里，那些废书纸被姥码的方方正正，然后一摞一摞的用撕开的布条子或者尼龙绳捆住，整整齐齐地堆放在阳台上，姥无疑是喜欢自己给自己找的这份“工作”，但母亲和我们却很不喜欢。

母亲，大姐，我轮流给姥做思想工作，什么年纪大了上下楼危险，什么要顾及母亲和我们的面子，可无论怎么说姥都依然如故。不管风吹雨打，严寒酷暑都会去那所学校拾荒，在学生去之前去到，学生离开后再离开。有次因为下楼姥摔了一跤，虽然没有伤筋动骨却着实把我们吓得够呛，我们和母亲密谋趁着这件事一定要切断姥再捡废品的念头。我们就以医生要修养为由，强行让她在家休息。闲下来的姥总是六神无主，漫无目的地在屋里踱步，眼睛时不时瞄向不远处的教学楼。我们都知道她的想法，也都假装不知道她的想法。有天姥终于忍不住了对我说，妮你不是爱打麻将吗？我和你爱打麻将一样爱捡废品，你能理解吗？我能理解自己爱打麻将的心情，却不能理解姥爱捡废品的心情，我自然是不会轻易放她出去的，最后她趁我不注意偷偷溜去了她“工作”的地方。母亲提早下班回来勃然大怒，说在那所学校上班的朋友给她打电话告知姥又去捡废品了，还埋怨母亲怎么能让姥再去捡废品。到了午饭后姥才满载而归，姥进门见母亲沉着脸，就默不作声地把捡来的东西归置好，姥在母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像一个犯了错的学生等待老师的批评。可这次母亲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不停地用袖口擦拭着眼睛。

从那以后姥没有再去过那所学校，每日在家帮母亲做做家务，但是话语明显少了很多。我们心里都暗自高兴，以为不去捡废品慢慢就适应了。恰逢舅佬打电话来说葡萄园里的葡萄都成熟了想接姥去住一段，我们都很支持也想让姥去散散心，没准回来就把捡废品的事忘了。姥一去就是大半个月，后来托舅带话说如果家里无事她想再住一段，母亲说她想在那住多久都可以。又过了半月舅佬打电话说姥胃口有点差，最近连最爱吃的葡萄也不尝了。母亲连忙把姥接了回来，带她去县医院做了一系列检查，胃窦癌晚期。我们谁都不相信牙好胃口好的姥会患胃癌。姥那年八十三岁，医生建议回家保守治疗。

秋后小雨连绵不断，就像我们擦不干的眼泪。姥反倒安慰起我们，她说人老了不生个啥病咋有理由离开呢？姥有时还会偷偷下楼捡别人扔在路边的瓶子，母亲站在窗边一边流泪一边装作没看见。我七岁的儿子放学回来总会给太姥带回来一两个塑料瓶子，姥就会搂着他说她没白疼她的乖孙孙。

姥八十四岁时走了。

我和我的儿子遇见塑料瓶总会捡起来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