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站生活的几个瞬间

模特

那时候，铁路才建成通车不久，小站的各项生活设施还是白纸一张，譬如浴池，好比海市蜃楼，令人可叹不可及。好在小站邻着汉江，那江水清澈见底，可谓游泳的天堂。

于是，夏天烈日炎炎的时候，吃完下午饭，大家迎着依然毒毒的太阳，结伴去汉江游泳，一个个穿着拖鞋，赤裸着上身，跃入江水里。游着游着，有人忘乎所以了，索性脱去短裤，一丝不挂，浪里白条一般，喊天吼地，尽情地玩闹。受其影响，大家争前恐后，也尽情地赤裸，一时间，江面上水花四溅，欢声笑语。

这一天，日落西山，天灰了，云退了，汉江水涟漪交叠。我们正游得高兴，有人忽然看见对岸有个人影若隐若现，像是一位女子在游泳，白净的身子浮动在那一片黄昏微濛的江面上。

哇，一个女子！我们顿时兴奋无比，不约而同，一边舒展着身姿，一边大呼小叫，击打出来的水花和夕阳交融在一起，令那一片江水氤氤氲氲。更有人情不自禁高声吟唱《我的太阳》：

啊哎呦呦，

哇哇哇……

众人跟着齐声高唱：

哦哦哦，

我的太阳……

声高声低，此起彼伏，好似一群海豚正被人追杀。

去看江对岸那位女子，咦，怎么老半天不动一下，难道和我们一样也赤裸着身体？因为羞于见人而半浮半潜在水中？有人忍不住游过去，不一会，只见此人站在那岸边，手中高举着一样东西，白白净净的，分明是一个偌大的塑料模特。

师傅

阿良比我早来小站一年，他样子文静，寡言少语，偶尔也和大家聚在一块喝酒，可他不像其他人酒醉心迷之后，疯狗一样乱喊乱叫，惹事生非，而是独自一个人，去附近一户农民家里和人聊天。日落西山的时候，才见他晃着单薄的身子回来，样子趾高气昂的，好像是才做完某件伟大的工作。

最开始，大家不知道阿良和谁聊天，后来才知道此人是王二娃。那王二娃十七八岁，因为多少有点弱智，还有点口吃，所以没去上学，每天像幽灵一样四处游荡。但他去的最多的地方是小站，趁人不备，爬上一列停靠在小站的火车，被车拉着不知去了何方。几天后，等他再次出现在小站时，正被一位铁路警察押着，破衣烂衫，蓬头垢面，乞丐一般，回到数公里外的家里。可没多久，他又故枝重演，再次扒车四处流蹿。久而久之，他成了铁路警察重点监控的对象，一见他出现在小站，如临大敌一般，赶紧去堵截他。

阿良怎么和他聊在一起的？我不得而知，只知道他每次和王二娃聊天时，阿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王二娃总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听阿良说古论今，听阿良谈山论水。总之，那情景既像老朋友重逢，更像老师在传经布道，纵横捭阖，其乐融融。

这一天，王二娃又出现在小站的站台上，但此次他的神情判若两人，头发一根一根的竖着，精神抖擞，迈着大步，堂而皇之地走向正缓缓进站的小慢车。警察见状，赶紧迎过去，准备拦截他。却不想他把头一昂，冲着蓝天高声吼叫道：我师傅是阿良！我师傅是阿良！

一声又一声，好似一位壮汉喝醉了酒，充满了肃杀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