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俩“狐朋狗友”
鲁迅曰:“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我真想自豪地告诉先生,如此关系的人,我有俩!我还想蹬鼻子上脸地问问罗贯中:“怎么样?这杠杠的情分,像不像桃园三结义?”估计罗老泉下有知,定当奚落:“拉屁倒吧!人家是为兄弟两肋插刀,你这哥们儿怕是只能往你肋上插刀,还指不定戳几把!”
兄弟如手足,早在平房时代,就注定了白启和我一辈子的交情:先是他老爸老妈在我家盖房子时,就掐算出风水宝地必出贵人,也凑趣地在隔壁大兴土木,而我出生还不到半年。白启出于仰慕,也屁颠儿屁颠儿地呱呱落地,这孩子打会走路开始,没少到我家骗吃骗喝。美好的童年里,我家的厨房,是白启最眷顾的乐园,我家的冰箱,是白启最钟爱的玩具。
白启的老爸当年是个小商贩,以能说会道名震方圆五百米左右。白启深得乃爸真传,从小就嘴甜面善,穿开裆裤那会儿便懂得逢老妪必叫、遇少妇必笑,如此人小鬼大,先后被四五个丈母娘相中至少半个月,在十里八村独享“少年西门庆”之美誉。
我和白启是货真价实的“从小玩到大”,尽管我们两家做了十七年的邻居,我俩却从没做过一天的同学,大概是我英明的父母老早就看出了这孩子的罪恶潜质,深怕我近墨者黑。因此从背书包的那天开始,我就远赴老妈单位附近的重点小学。懒散的白启则就近混迹于家门口菜市场后身的重灾区小学,每天在他老爸隔墙传来的讨价还价声中深受启蒙,苦练心算。也是从那时起,我们走过了两条截然不同的求学轨迹。
十八岁那年动迁了,我因为重情重义、故土难离,毅然高考发挥失常,流入了本地的师范学院。白启则在拜金主义、享乐主义、自由主义等等资产阶级反动思想的腐朽下,举家挺进了刚刚改造的五爱街,从此身价飙升。由原本不起眼的小商小贩摇身一变,成为全国知名的东北最大小商品集散地——沈阳五爱市场的生意人!
搬家后,我在大学里一边挣扎一边享受,逃过几次课、挂过几次科、得过几次奖、聚过几次餐,不知不觉地一晃三年多过去了。长期纸醉金迷般的生活里,有两个人荣幸地充当着我的狐朋狗友,一个自然就是搬了家依旧对我死缠滥打的白启,另一个则是比白启更加狗皮膏药的死胖子陈丰。
陈丰原本是我最普通最普通最最普通的一个小学同学,如果小学毕业后,他能知趣地不和我考同一个中学,那如今捧着影集回忆时,我就会只记得照片上为数不多的几个美少女,该是何等的惬意!然而阴魂不散的陈丰一定在某次生日时巧遇过流星雨,并自始至终虔诚地许愿一辈子追随我,于是初中、高中、大学,我始终没有挣脱“陈丰法则”的束缚,老老实实地和这厮做了十六年同学。
为此,我不止一次眼泪汪汪地对陈丰说:“兄弟,你要是投胎时托生成姑娘,咱俩指定就青梅竹马了。”每次听到这样情真意切的话,墩实的陈丰都会感动得呕吐不已,然后擦着嘴角附和道:“那是,要是白启也是个丫头,你就能享齐人之福啦,可惜呀可惜……”
陈丰和白启因为我的牵线搭桥,也眉来眼去了十来年,两人最初勾搭在一起,缘于初中时一场电子游戏。
那是格斗类游戏鼻祖街头霸王盛行的年代,白启经常游弋于街头巷尾的大小游戏厅,访明师会良友,废寝忘食地磨练格斗技巧,在冬练四九夏练五伏的刻苦努力下,白启终于学有所成,成为打遍一条街没对手的游戏厅镇厅之宝。
一次我们班几个男生在游戏厅掐街头霸王,平日就擅长真人格斗,被老师找过无数次家长的陈丰异常生猛,不仅把我们几个同学打得屁滚尿流,就连慕名参战的游戏厅老板也三番五次败下阵来。我被陈丰收拾得没脾气后恼羞成怒,对灯发誓说陈丰你等着,明天我就找人收拾你,我哥们儿可是高手高手高高手!
在我的策划下,白启和陈丰很快进行了一场疯癫对决,意想不到的是,来时还气势汹汹,扬言为兄弟上刀山下油锅的白启,乍一见人高马大的陈丰,马上像被油炸过似的萎靡气馁。俩人站在游戏机前明显不成比例,对抗一开始,肥硕的陈丰就死死地倚住瘦小的白启,屡次施展连挤带拱的必杀手段,可怜白启空负一身绝艺,根本无从发挥,在陈丰千摇百晃的地震式进攻面前,白启束手无策甘拜下风——这一仗,狭路相逢“臃”者胜,孙悟空愣是没干过猪八戒!
此后,白启与陈丰惺惺相惜狼狈为奸,携手征战于街头霸王大小擂台,两人优势互补资源共享,斗智斗力无往不胜,令游戏界新老中学生们闻风丧胆望风而逃,由此声名显赫红极一时,深受街头霸王爱好者们推崇,坊间绰号“街头恶霸”。
东肥西瘦两大恶少每次会晤,都以切磋游戏为乐,两人从最初的街头霸王到后来的格斗之王再到后来的红警、CS、星际争霸,随着游戏档次越来越高,彼此的交情也越来越厚,直到某一年,哥俩鼓捣起风靡一时的魔兽后,不约而同地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继而魔心骤起兽性大发,完成了人生游戏到游戏人生的华丽转身:不再没完没了地局限于虚拟世界,而是开辟出现实世界欲望的新境界,终日以研究如何泡妞为己任。
洁身自好的我向来不与他们同流合污,更对他们肤浅龌龊的性趣不屑一顾,因为我拥有更崇高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为了历经挑战完善自身,我从不琢磨如何泡妞,而是潜心钻研如何让妞泡我。当然这一课题技术含量偏高,久久难以攻克,经过无数次理论就是联系不上实际的惨败后,我吸取教训总结经验,恍然发觉当今世上慧眼识英雄的好妞——真是越来越少了!
好在我恪守着前人“食色,性也”的古训,既然“色”字暂无着落,也只好先在“食”字上做做文章,适逢其会的是,白启在商界异军突起,力邀假期闲赋的我和陈丰火速加盟。
想当年,五爱市场远非如今的鳞次栉比商厦林立,市场的中心区也只是一排排遮风挡雨的硬塑料大棚,如果从上空俯瞰,像极了农村大地春播时节的一道道垄沟;棚子下面是一家又一家紧挨着的铁皮摊床,为了方便管理,统一刷成了和全市垃圾箱一模一样的海蓝色,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雨淋脚踹后,大多数摊床露出了斑斑点点的铁锈,此时若是与街头那些砖砸水沤猫挠钩刨后,日益年老色衰的垃圾箱们并排展览,只是输于体积减半,却能胜在神似非常。
迷你垃圾箱两侧的购物通道狭窄异常,每天上演着“诸葛亮挤公交”的壮观场面:来往顾客斗智斗力,不但要绞尽脑汁地与面前的商贩砍价,还得竭尽体能地与身边的路人肉搏,一边唧唧歪歪,一边推推搡搡,既奏响了喧嚣的交响乐,又绘制出纷乱的市井图——如此场面,远胜如今北京三环的堵车高峰,与受制于交通法规而必须双向蜗行的车流相比,五爱街的人流向来无拘无束,每个个体都可以任凭意志喜好随时开辟新通道,以至于刮碰、顶牛、追尾等大小事故,亦是层出不穷此起彼伏。
人多、货贱,是当时五爱街的两大特征,在这里厮混的白启同样具备两大特征:人贱、货多。
尽管从五爱街刚刚兴起的地摊年代,白启就远见卓识地随父母来此深造,但弹指十年间,当初共同练摊儿的那些人,有的成了远近闻名的放行大户、有的成了南北通杀的货运寡头,大多数人虽未发迹,也起码在中心区混了个摊位,成为了五爱市场仿、产、运、销、骗一条龙服务中的某个环节。白启一家却不忘初心,依旧热衷于最初的摆摊模式,始终远离日进斗金的中心区,只是在市场外围搞了一辆流动餐车,除了吃的什么都卖。
当时的五爱市场用铁栅栏将商户隔离成两大阵营,栅栏里批发为主,零售为辅,以服装为龙头产业,带动电器、文具、玩具、日杂等各个支流,商品种类繁多、良莠不齐,商贩三教九流、鱼龙混杂;栅栏外隔条小马路,是各类小门市及物流,或补充品牌、或供应饮食、或营运客货,不一而足。
如果说五爱市场算个商业帝国,那么栅栏内汇集的是两班文武,栅栏外散落的是知州县令,而白启则自由得多,他可以推着餐车四处游荡,勉强算得上衙役捕快,当然,如果配上竹棍瓷碗麻袋等物,以白启的资质,则更神似某帮会大佬。
与白启分量相当的,是庞大商业滋生的另一产业——板儿爷,他们终日辅助各类货主送货接货,起早贪黑地蹬着倒骑驴,因常年都要在密集的人群中争分夺秒,他们个个身怀绝技,两米多长的倒骑驴上满满堆积两米多高的货物,板儿爷们愣是能在人头攒动的闹市中穿梭自如!闲暇时,他们就在栅栏外互不干扰地呆在各自阵营的地盘里,一边伺机揽活,一边和白启这类的小买卖人插科打诨。
我跟白启陈丰会师于市场物流大厅门外十五米处,对于白启来说,这是他兜售杂货的风水宝地——身前是物流侯货室,可卖烟火,背后乃板儿爷休息区,可卖汽水,左手邻化妆品商铺,可卖木梳,右手接羊肉串摊位,可卖炭土——五行占四,唯独缺金!
白启贪图陈丰的两膀子力气,扣下他充当推车的跟班,我看着这如今想来堪比宋小宝加孙越的组合也颇具喜感,很容易拉风招徕顾客,就主动承担了采购备货的跑腿活,反正白启郑重承诺了:盈亏不论,每晚酒肉管够!我想,凭借陈丰天赋异禀的肚量和我生命在于运动的消耗补给,吃穷精于算计却百密一疏的白启,是迟早的事。
于是,从这一天起,我们支起了这个谁都不曾预料的,日后居然撬动了每个人一生轨迹的小摊子。在挥汗如雨的酷暑里每日吆五喝六,彼此的关系也终于由十几年来的狐朋狗友,晋升为百十多个夜晚里的酒肉朋友……
发布于:2021-12-28,除非注明,否则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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