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加工资风波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局里传出消息,要给百分之三十的职工升一级工资,让全厂职工激动不已,上上下下议论纷纷。
月月对升级不抱任何希望,当然也就不感兴趣,政治处里有资历的人多了去了,怎么也轮不到她这小字辈的头上。
这次升级为了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的原则,厂里采用了面对面的投票方式,无需先预定候选人。处里二三十人只有八个名额,月月虽不在被选之例,但还是有投别人一票的权利。
这座七十年代中期才动土新建的厂。厂机关政治处是核心部门,处里各科室成员,基本都来自局下面的各厂矿企事业单位。能调到这个厂又能进这里工作的,多少都有点关系。所以无形中在处里面,你不是这一群,就是那一伙的。而月月只是因建厂初期,急需一位女同志,因当时机关男女建制是有一定比例的。她不幸被曾是局团委付书记,现任新厂的党委副书记杨坤看中了,他曾在月月原工作单位蹲过点,对这位开朗活泼办事泼辣的她印象很深,便想方设法把她从别的单位挖了过来。而这位杨副书记,只在这里干了两年,又调升到另一个单位当党委书记去了。所以月月谁也不认识,即没有帮更没有伙。正因为这特殊的处境,到成了被双方争取的对象。
今天宣传科陈科长见她办公室没其他人,手里捧着茶缸子走了进来。
“忙啥呢!”边说一屁股坐在月月办公桌对面的滕椅里,肥胖的身子顿时把椅子塞滿了,油光闪亮的大脸上堆滿了微笑。
“准备下月工作计划。”月月头也没抬回了一句。
“你觉得这次升级怎么样啊!就是名额少点。”滿嘴的酒气,隔着两张桌子都喷了过来,月月停下笔,不由自主的用手在脸前扇了扇。
“好事呀,大家不都盼着吗!”她微笑着回答。
“那你觉得张健这人如何?"
“挺好呀!"
“月月还真是个明白人,不错!不错!到时别忘了哦!”接着把头尽量向月月这边伸过来,压低了嗓子:“你这一票很关键,知道吗?”
“知……道……了!”月月拉长了声调。李科长忙向敞开着的办公室门望了望,用食指压在唇边。
“嘘…小声点,打枪的不要。”布满血丝的大眼眯成了一条缝,接着便费劲地从滕椅里拖出身子。
“忙吧!不打扰你了。”转身象没事一样,哼着小戏曲“我站在城楼……”摇头晃脑地走了。一会楼道里传来“咳……嗨……呸!”不知那个倒霉的角落或墙上,又多了块浓痰的痕迹。月月皱着眉摇了摇头,又忙开了。
下班匆忙从自行车棚里骑着车刚上路,就被从办公楼出来的王科长叫住了。此人为人奸诈圆滑,在领导面前象条哈巴狗,对下属一付正人君子样。他不喜欢月月,认为这个看似温柔实则倔犟的女人不太好摆布。就利用组织科科长的权利,时不时找她谈谈话,汇报自己的思想、对处里同志们有何看法等等。月月毕竟年轻单纯不懂个中原由,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抱着对组织忠诚,对同志负责的态度,会亳无保留地一股脑儿全盘托出。他却从中截取一枝半叶,在领导及对方面前添油加醋的渲染一翻,这巳让月月吃了不少哑巴亏,也让许多同志误解。
“急着回家呢?”他推着自行车赶了过来。干瘦腊黄上笮下尖中间宽,标准的多边形脸上,稀眉细眼配一张薄薄的阔嘴,因烟熏的满口大黄牙,一笑会让人担心,尖脸会被裂开的大嘴撕成了两半。
“嗯!科长有事吗?”月月只好站在路旁等他。
“嘿嘿!”阴阴的一声干笑让她心脏不由自主缩成一团,浑身上下不自在。
“月月你觉赖科长怎样?这人各方面还是不错的,你也清楚。这次升级应该没问题吧?”见月月低头看着脚尖,除了“嗯”再没多余的话,脸顿时又拉长了一截,便丢下一句: “这次你的票可得投准啰!”看似随意的话语中略带威胁的口气,月月什么也没说,目送他骑着自行车扬长而去。
这段时间里,几乎天天都会有人有意无意地暗示,你应给谁、谁、谁投一票。无论说谁月月都得点头,因为她只有点头的份。在所有人眼里,这次升级与她无关,只是需要她手上的那一票,投给他们心中的人选就行。
月月从基层调到这个厂机关的核心部门,其实也就短短几年。让一个对社会关系、人际关系涉入肤淺的她,就象看了一台人生大戏,舞台上的生、旦、净、未、丑一揽无余,这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让她深感疲惫。这次升级的事,更让她对将来还会发生什么,心里一阵迷茫,免不了生出些许惆怅……
处领导利用星期六下午时间,全体人员都集中在一楼的小会议室。墙上早已挂了一块小黑板,大家随意挤坐在一起。月月因与几位基层团支部书记开了个小会去晚了,只好在最前面空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会议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黑板上出现了一排名字,其中两位票数一直是轮番上扬,她埋着头一声不吭,心思不知想哪去了……
“月月该你了!”这声音好像从遥远的深渊里传来,是处林主任在喊。她懵懵懂懂地一回头,大家的目光齐刷刷地看着她。忙转回头看看黑板,前七位基本定了,剩下一个名额,偏偏就是他俩票数一样多。心一沉:“完了!”
不管投谁都会得罪一帮人,心一下提到嗓子眼。虽是二月天,她紧张得两只手揑出了两把汗。
“怎么办,投谁?"真恨不得地下有条缝可以钻进去,大家七嘴八舌叫开了。
“快表态吧,大家等着下班呢,天都快黑了!”
“平时挺爽快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嚰叽?”在一片催促声中,寒栗不时从脊背掠过,各种复杂的眼神,让她如坐针毡,只好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
“我……我同意工会程主任",全屋子人一下楞住了,静得只剩下气息在空间回旋的呼吸声。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这个在黑板上排在最后的程主任只有两票。
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月月急走几步,拉开会议室的门,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大楼。
后面会议是怎么结束的,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好在第二天是星期天,不用面对他们觉得尴尬,等星期一上班,表面上一切又恢复了平静。
一月左右,基层各单位升级职工的名单,都陆续公佈了,就是机关迟迟不见下文。
“喂!老王,是怎么回事啊?机关升级人员怎么一直没消息呢?”保卫科的刘科长带着焦躁的口气,因他是侯选人之一,所以特别关注此事。实在忍不住了,才找王科长打探消息。
“领导意见不统一呗,看来还麻烦呢!”王科长怏怏不快地说,因他也在其中。处里各科室也悄悄地议论着,表面看似平静的人们开始显得不安。只有月月不关心此事,因与她无关反而觉得异常轻松。
又不知过了多久后的一个星期天,正忙着洗衣晒被,楼下传来好友小甘的叫喊声,她是办公室秘书,年轻漂亮人也不错,在处里也只有她与月月能说说心里话:
“月月……”
“哎!啥事儿?”她趴在顶楼阳台的水泥栏杆上。
“告诉你个好消息。”
“哈哈哈!有什么好消息?”她开心地笑着,望着楼下的小甘。
“给你升了一级工资"。
笑声嘎然停止,笑容凝固在僵硬的脸上,脑袋一阵发懵,没了一丝丝快感。
因为她知道,更多的麻烦事会接蹱而至,怎样去面对这一切,她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与无奈。
这场闹剧不知何故惊动了上层,局专门派了工作组到厂里进行调查。又对厂领导进行了大换血。新的班子陌生的面孔,一切从零开始。树倒猴孙散,各科室成员调走的调走、下基层的下基层,几乎换了一大半。
月月还是静静地坐在那里,天天忙着她忙不完的事。
发布于:2021-12-06,除非注明,否则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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