袅袅钟声悠悠情

退休闲暇，常常留恋三年寒窗。

一个细雨绵绵的上午，步履蹒跚，跨进了母校的门槛。

人去物非，三层踪合楼早己把50年前的教室踩在脚下。我成了她的路人，她是我的陌生。

忽然，急促的铃声不得不楼下止步。

轰撵老不更事的我是小，冲淡了学生的学习兴致是真。如是悠悠钟声，学生们学习兴趣一定渐入佳境。恋恋不舍的我，奔记忆犹新的钟声而去。

钟声，我的最爱，她的悦耳声伴我度过了快乐的中学时光。她的浑厚也掺抚我走过半个世纪，而且还要坦然走下去，因为晨暮鼓是我一生的警示。

如今已钟鸣并歇，寻觅钟声实属难矣，记忆把我拽到了当年垂挂在校园西南角一棵大柳树上铜钟的身边。

树荫里掩藏着她的沉闷圆润，柳枝摇曳着她的浑运悠扬，微风吹拂着她的伶仃清脆，细雨沐浴着她的浑厚吟唱。

灵性的铜钟情系莘莘学子，总是恪守时间地发出阵阵声啼，

晴日声脆枭枭，阴天声断南山，秋日远播北地，冬天声抖雪花。

校园里不可抹去的一道靓丽风景。

钟声，带给了学校秩序的井然，钟声，让学子们求知笃远，钟声，催促着老师授业传道，钟声，让学子们学业斐然。

学校的教学最好，学生的考分最高。桃李天下，门徒四海。

钟灵毓秀之人芸芸，惠外秀中之士多也。

钟声固然悦耳，钟声如此顺遂，不禁感怀起敲钟人的过往。

敲钟人，姓卜名九。中年汉子，退役老兵，个矮且戳，走路有点跛脚，举止倒也利落。

苍老斑驳的柳树西侧是学校的器材库， 耳房间半，间隔两屋，里间一铺火坑，坑上粗布行李，地下一盘炉灶。外间一个立体铝制茶炉，一个给学生热饭的十六刃铁锅。

这就是敲种人卜九尽职尽责之所在。

卜九是学校里的四最。资格最老，薪酬最高，文化最低，个子最矮，褒贬参半。

有口皆碑的是，贡献最大，待人最实，付出最多，敬业最好。

虽是学校员工，堪比老师，校长满意，师生敬佩，桃李虽无天下，门徒却也游走四方。

每每课间休息，卜九师傅总是站在柳树下，笑对操场，面视学生，一定是在想念五湖四海的战友，一定是在满足眼前的弟子三千。

笑而不语，乐而无声，这种满足只有从战场上走过来的人才能有所体悟。

卜九，一九二五年生于奉天，当地一个小有名气的教书先生为了捞取一块大洋，吉祥起名，叫卜来乾，名字倒贺烈，就是有点直白。

东北易帜后，卜来乾随父母迁至白山黑水的古城。

当地人说卜来乾带来福气，可算卦的没有附合，乾（钱）多少都得卜（补）。

推卦的给卜来乾摇卦。五行缺水，命薄运低，改名叫卜九。九九为大，叫出去能压倒一切，祸灾全无，必能拴住小命。

爹妈被迷信洗脑，卜九好，朗朗上口，好写好记。

家里人靠勤快过日子，渐渐地和人参，貂皮，鹿茸角打上了交道，日子还算殷实。山民里几个懒汉惰夫，一下子丢了厚道，眼睛盯上了卜家。

东北沦陷后，卜家为了稳住阵脚，和汉奸勾搭上了。有势无人欺，无势被人骑，弱肉强食，好人变坏，卜九进了日伪开办的公立国民初等小学。

卜九学业拔尖，学考总是5分，奴化教育，培植傀儡，学会了倭寇语。

人，没有一成不变，哪来一劳永逸？命运无常，河东河西，自然造化，乾坤互动。

卜九十四岁时，贪财的.父亲搂着一根鹿茸一命乌乎。

卜九没心思念书，妈妈成了寡人，孤儿寡母，日子难挨，不怀好意的山民觊觎卜九老娘，逼得无路，从良改嫁。卜九不愿意当代虎虏子，经邻居介绍去了镇上膏药铺学徒。

孤身在外，寄人篱下，常常独善其身，闲来无事琢磨膏药，打打算盘。药铺门庭红火，百姓传得神乎其神。掌柜击节，身边高徒，视为得意门生。

一晃二年，掌拒寻思，好人不能总是揽在羽下，应该放飞，见识世面，经久历练，日后家大业大。

兵荒马乱的年月，古城的盘尼西林炒得火热，药铺经营投机未尝不可。

掌柜叫来卜九和一个伙计，让他俩带上红参，鹿茸，灵芝去古城倒腾盘尼西林。

谁知古城兵临城下，一片混乱，两个人懵头转向，鼠头鼠脑进退维谷时，被国民党抓壮丁了。

伙计贼奸，立马装瘸，走步右脚划圈，踢出去僵硬，一脚高一脚低了。

卜九傻了巴叽，身上绑着二斤红参，二斤鹿茸，手提一包灵芝，跑不敢跑，趵不敢趵，束手被擒。

当官的踹了伙计两脚 : “ 滚！侍候臭大爷？”  

伙计在地上呲牙咧嘴，嚎叫不止，逃过一劫。

卜九身上东西被当官洗劫后，被带到北大营937部以集训。备战打仗，死守孤城，挖战壕，修工事，砌碉堡，挑深沟，这就是被抓壮丁的战前训练。

一天晚饭后，卜九上茅房借机遛进深沟，手扒泥土，掩埋自己。随后七嘴八舌，继而几声枪响。月光下的深沟不见人影，几声臭骂后，鸟散人去。

喘气吃力时，爬了起来，生死一条路。扒到壕沟边，碰响了铁丝网挂的灌头盒子，片刻，人声吵杂，枪声乱作，子弹密集。怎么都是死，干脆贴地滚爬，缩小目标，便于脱身。

卜九，名字改对了，七上八下九为大，老子命大造化大，躲过了枪弹。

逃出魔掌后，把肥大的粗布军服丢进乱草丛。连跑带颠，上了土道。.巧遇一辆马车，磕头坐揖，实话实说，折腾好几天，死里逃生，狼狈地回到膏药铺。

掌柜没了温和，一定以为卜九坏了买卖。伙计趾高气扬，以为卜九必死无疑，人！一夜之间变为鬼，人！来日之时当仇敌。

干嘛俯身掌柜，何必巴结小人？恨透了抓壮丁的国民党，烦透了伪君子的掌柜，干脆运走高飞。

来到大车店，爬上了去沟里金矿的马车，正在讨价换价时，几辆马车上跳下了一帮穿戴整齐的人马，动作利落，站队整齐。一打听，解放军！何不跟着他们去有饭吃的地方。

到部队后不久参加了辽西战役，攻打锦州火车站时，右脚胫骨让子弹穿透了。战场抡救伤病员没有什么技术，子弹取出，止血消毒，大事完毕。

伤好后，一拐一瘸了，上不了战场，暂时当文书，干点上请下达，力所能及的杂事。

打完徐州、石家庄后，部队休整，待去辑安准备赴朝前，复员回了老家。

当过兵的卜九对部队怀有割舍不下的情怀，回老家后身不安居，记挂部队，无奈，参加了抗美援朝支前义务队。组织物资，筹措粮食，留在了货物集散站。抗美援朝胜利后，安排到教育系统。

教师队伍里，不胜教学，不懂教务，只能在学校做后勤组长。管人，管钱，管物，对一个生死在战场的人难能接受，借故自己跛脚，行动不便，提出看家护院，敲钟报时。

敲钟 45 分钟一次，间隔 I0 分钟课间休息，每次上课敲钟 7 下，为入堂钟，下课毃钟 9 下，3 的倍数，福，禄，寿吉利。这是卜九师傅的心意，让钟声在学生，教职员工耳际流连，送去他的一片心意。

铜铸大钟，来自于光复后伪满的一所学校，卜九师傅爱钟挚诚，从不铁器敲打，而是用镐把粗的柞木捧撞击。

力学声学原理，力的撞击脆响，曲线传播甚远。雷打不动，风雨不误，时间观念极强，不容丝毫拖沓，分分钟钟拿捏得相当准确。。。

每每约摸钟声响起，坐在教室里的我，总是情不自禁把头左偏，愿意看到卜九师傅迈着跛脚走向柳树，举手似三八大盖拉拴，抬头向瞄准靶子射击，钟声如子弹命中目标，回音似㨗报频传。

看着卜九师傅，有种应战的光荣和胜利的喜悦，老兵保家卫国的情怀在撞击钟铜中得到了延续。

卜九师傅年近5旬，有时嗑睡打盹，容易误时，总不能坐在闹钟下呆傻地死看死守时钟指针摆动，待不住的卜九师傅把为学生热午饭的活揽了下来。

热午饭是一件责任心很强的工作，全校有千八百人带盒饭，一口十六刃大铁锅，锅台上砌砖抹水泥，加大铁锅容积。锅盖木制，棚上固定滑轮，起落锅盖，摇拽滑轮。

每天上课前，待学生把饭盒放进锅里，卜九师傅锅里注水，点火热饭。一个时辰后，锅气膨胀，味道鲜美，千家饭，千家味，人间烟火，卜九师傅生活在大家庭里，真是最抚人心。

上午最后一堂课，卜九师傅敲钟16下，这是击钟为号，列钟而食。当大家嘴嚼饭菜的味香，卜九却吞咽付出的苦乐。

日复一日，卜九师傅在时间流淌里度过，也是在为学生敲钟烧水热饭里打发时光。

岁月如水，总是无言，以莛撞钟，才学悬殊。自知之明的选择是对他人的尊重。

资厉最老是拿命换来的，天经地义，薪酬最高是默默的付出，应得应份。

勤劳吃苦，禀性使然，口碑绝好。个头矮小，爹妈基因，勿庸嗤笑。

寒暑假，学校进入肃宁，惟卜九师傅一人坚守岗位，可谓人在阵地在。

人们都说 ：学校和兵营是不能空闲的，平时阳气过盛，空时阴气欺凌，可卜九师傅让校园的铜钟依旧，让学校的人气如往。

堂里刀斧，庙里钟声，有刃见血，念佛祈佑，鬼不敢缠身，妖不能近前。

钟能震鬼，枪能避邪，卜九师傅天天日出日落敲钟，日日夜里巡逻遛岗，坚持不缀。

卜九师傅无畏，打仗时，魂逃魄躲，命悬一线，校园里，身上火药味，鬼神忌惮。莫说妖魔出入，就是狐怪也不敢登堂，晚上独上西楼，修身养性，校园太平无事，安然无恙。

正向卜九所说 : 愿你们的夏日永远没有晦气，愿你们的冬天永远不缺暖阳。

学校占地百亩，房屋4堂，北教室，南办公，东西两侧厢房，校门两侧，西有果园，东有水池，校园整饬，只有钟声告诉学生们 “ 时不我待 ，时不再来。” 

卜九师傅的铜钟早己停摆，一维性的时间报晓告别了校园，仅管如此，人们还是怀旧钟声，她更让人清醒，更让人知道时间的贵重。

钟声和光阴一道流逝，但不会泯灭。

闻听钟声念旧吾，

三千弟子尽开悟。

身背书襄行天下，

笃实敏学铺大路。

晨钟暮鼓渐入骨，

委身一方心自抚。

悠然钟呜今何在？

洪都钟声再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