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忆旧

秋天有两个节日，一个是中元节，一个是中秋节。这两个节日，是以前最爱过的，现在忆起，仍回味无穷。

一、中元节吃鸭

重大节日，以鸡和鸭作为祭品，供奉在“神台”上，是寻常百姓家的寻常事，到了中元节，鸭在我们这儿，就“独”享这份祭品。这时候鸭子，特别成熟，特别香甜。

过去农村，到了中元节，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吃上几天鸭子，吃够了鸭子，过完了节，又要养鸭子了。——田间的秧苗，正值耘根的时节，小鸭子放在稻田里，小嘴在秧苗根部嘬寻小虫、小鱼、小田螺之类的小东西，无意中也把秧苗根部给耘了一遍。傍晚，小鸭子的食囊胀鼓鼓，扭向脖子一边，摇摇摆摆一路小跑着赶回家，很是逗人。

那时候没有人工饲料，多以谷子、浮萍和蚯蚓之类的东西喂鸭子，还要赶它们下水田或水塘去，让它们自由觅食，自在玩耍，养足了日子才能出栏，这就解释了，为什么那时候的鸭子特别好吃的原因。

中元节在民间，也被称作“鬼”节。真有“鬼”吗？东家悄悄告诉我：“死去的亲人会在这个时候回来，所以要杀几天鸭子，供奉逝去的亲人，然后才轮到我们吃。”“是这样啊？”东家又悄悄告诉我：“你们知青，不要管这些，那都是迷信。农村人辛苦，一年忙到头，夏收夏种过后，人也闲下来了，鸭也成熟了，拜拜神，祭祭祖，祈求来年有个好收成，也不算过分。”他接着说：“你们平时挺苦的，也没什么油水吃，趁着过节这几天多吃点鸭肉，就不要回家了。”

悄悄话归悄悄话，过节干嘛不回家，难道家里不过节？说对了，在城里，特别是在机关单位，是不许过这个节的。其实农村也一样，因为“破除迷信，移风易俗”，中元节被定性为“鬼”节，自然不能过。不能过的意思，就是在中元节的正日（农历七月十四日）这天不能大吃大喝，也不能烧香拜神。

香已无处可买，不要紧，农村人家，各有祭拜先人的替代方法——我不管这些，心里就惦记着什么时候能吃鸭肉。农村过中元节，实际上从农历七月十二日已经开始，那天天不亮，就听见鸭子“呀呀呀”的嘶哑的喊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开始宰杀鸭子了。不是说，中元节不能大吃大喝吗？东家说：“是啊，那是指七月十四正日那天，没事儿，村干也养鸭子，他们也要吃的，大家心知肚明，也有默契，正日那天不吃就是了。”节是这样过的：从七月十二开吃鸭肉，到七月十六收节，中间七月十四停一天（实际上也不停，只是不杀鸭子而已，还有旧菜可以吃）。这几天，天天吃白切鸭，也吃不腻——那时候缺油水啊，鸭肉又好吃，怎么会吃腻了呢？过节期间吃进肚子里的鸭肉，差不多能为体内补充半年的营养了。

东家是个年近六旬的农村大叔，个子不高，脸膛红润，身板结实，每晚能喝一大碗自酿的稻米酒。平时他不让我喝，说年纪轻轻喝酒不好，过中元节那几天，就每晚都要我陪他喝上一大碗，然后村里的趣闻逸事，就像刚出锅的米酒那样从他的嘴里汨汨流出：旧社会哪家是地主，哪家地最多，哪棵树上吊过人，哪个山上有老虎——我借着酒劲，抢过东家的话说：“大叔你就吹吧你！”东家乐得哈哈大笑：“今晚高兴，再来一碗。”东家两口子，大婶是个勤劳的农家妇女，除了田间农活，家里收收拾拾，尽量不显脏乱状。他们有个独生子，年龄比我大，性格上随他母亲，比较内向。有天东家对我说，别看你哥那个样子，他已经娶媳妇了。我惊讶地问道：“那嫂子她人呢？”东家告诉我：“我们这儿壮族，在婚姻上有个习俗，就是结婚以后女方不会立即过门到男方家来，还要在娘家多尽三两年的孝，然后才正式过到男方这边来生活。这期间媳妇儿也会经常到男方家做些家务事，只是晚上来，第二天天不亮就得赶回娘家去，不让人看见，这是当地壮家的习俗，不能不遵守。”怪不得在我下乡插队期间，在东家那儿住了近两年，从没见过嫂子，就是过中元节，也没见过。

二、中秋望月

中秋节最吸引人的，就是月饼。月饼为什么是圆的，它与天上那圆圆的月亮又有什么关系，是小孩子最爱想象的。实际上这个月饼，还没到中秋节就已经上市。那时候没有个体工商户，县城做月饼的是一家叫做“贵记”的集体性质的饼家，这个饼家，是由旧时个体私营饼家改造成集体性质的，那里打出的月饼，皮薄馅厚，香甜可口。人们一般都要提前到这儿来买月饼，小孩吃上甜甜的月饼，就知道中秋节就要到了。

中秋节那天，大人还会为小孩指点天上的月亮，教小孩辨别月亮上朦朦胧胧的图案：桂花树在哪里，吴刚又在那儿，哪个是嫦娥，哪个是玉兔，孩子们听得懵懵懂懂，也很兴奋，想象嫦娥长什么样，长得有多漂亮，幼小的心灵，开始想入非非。

比较好玩的，是家长提前为孩子糊纸灯和纸船之类的燃灯，外面画些好看的图案，里面点根蜡烛，让孩子们提着或拉着。没这个条件的家长，就把剥开的柚子皮，用竹签串好，四面开几个小孔，或刻些简单的图案，里面也点根蜡烛，做成柚子灯让小孩提着。小伙伴们带上这些玩意儿，在单位院子里玩耍、追逐，那时候院子里还没路灯，这些燃灯散发出的灯光，点缀着院子里的空间，也让院子里有了节庆的气氛。不管这些燃灯是用什么做的，小伙伴们玩的都很开心，没有攀比，没有说谁家的好，谁家的不好——那时侯孩子，比较单纯。

中秋节还有一样必不可少的东西，就是柚子。为什么中秋节一定要有柚子，它寓意什么，我到现在还搞不清楚，就知道中秋节到了，家家户户都要买月饼和买柚子，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我们本地的柚子，味道多是酸的，因而用来作摆设和作样子的多，让孩子们吃的少。过去封闭，外地一些甜柚子，如容县的沙田柚，还进不来，只能用本地的。本地也有种不太酸，还带点甜味的柚子，肉瓣是红色的，好像叫蜜柚，只是产量不多，价也贵一点，不好买。好在，我母亲的老家就是容县，有时快到中秋节了，那边的亲戚会寄点容县沙田柚过来，让我们也尝尝这驰名中外的老家的味道。

柚子皮还是不少人家的喜爱，用它来做菜，是很不错的一道美食。会做的人家，先把外面那层青涩的表皮刮掉，稍稍煮一下，再泡一阵冷水，挤干水份就可烹煮，有条件的，就放猪油酱料，没条件的，就多放点山茶油，煮好的柚子皮，有点儿苦，味道特别，还能开胃。

中秋的月亮，分外的圆，分外的大，里面的图案也清晰一些，小孩特别爱在那天夜晚，嚷嚷着叫大人为他们指点月亮上的人和物，讲里面的故事。这也正是我们小时候，最爱过中秋节的地方。吃倒是次要的。

我们家过中秋节，由父亲负责糊燃灯，他用竹篾先扎好一个形状，然后糊上纸，画上好看的图案，点上蜡烛，图案显示出来，十分可爱。画的也多是月亮上的人物。母亲则负责买月饼和买柚子，月饼要形状好看的，柚子要个大皮厚的。我们小孩只负责玩耍。父亲除了糊燃灯，还负责煮柚子皮，为我们指点月亮上的人物，讲述月亮里的故事。中秋望月，是我们小时候过中秋节最有趣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