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那条河

对于黄河的记忆很早，外婆家就在黄河边上，一个叫王庄的村子，后来这个村子和相邻的另外两个村子连在了一起，有些不知道的外地人还以为是一个很大的村寨，但它们有各自的名字，王庄，赵庄，丁赵庄。

黄河就在外婆村子的后面，也就是村子的北面，村子在高处，紧跑上几步或许就可以看到河流，假如某一天下大雨，村子里所有的雨水就会聚集在一起，顺着外婆院子东侧的水沟浩浩荡荡的流向河道，声势很大，‘哗哗哗’的水流声即使在院子里就可以听到，它们有时候还会不小心的进入我的睡梦里。

我喜欢站在外婆的院门的门楼前观看，村子里许多人也很喜欢聚集在外婆的门楼前观看，但他们每个人的表情应该是不一样的，有些人是担心地里的庄稼是不是倒伏了，有些人担心挨近水道的庄稼会不会被淹没了，有些人担心这么大的雨会有不会有虫害，他们无比担心的聚集在外婆的大门前，眼巴巴的看着全村的雨汇流在一起顺着沟流淌，他们忧心忡忡。这时候一定没有人很冒失感赞叹这场雨的好，尽管这里面有无数的青年，少年参杂在聚集的人群里，尽管他们中的许多人在下雨之初就有些跃跃欲试。

下雨的时候捉鱼，下网，下搬蹬最好，很多鱼会在下雨的时候逆水嬉戏，这时候使用搬蹬这种捕鱼工具就会事半功倍。

我曾和小舅在一个下雨的时候使用过这种捕鱼工具，起网的频率很高，鱼获也很多，尽管这一次小舅回家后被气急败坏的外婆狠揍了几下屁股，但我们在晚饭的时候依旧喝上了新鲜可口的小鱼汤。至于揍小舅的原因，也只是因为捕鱼这件事没有事先告诉家里，我年龄小，下河不安全，害她们担了半天心。

喜欢去外婆家多半是喜欢了去河边玩耍，很小的时候，大人不让小孩子下水，我们就在河边的树下玩，要不就会到不远的桃树林里玩，或者几个小孩子偷偷去到某一个种有甜瓜的田地里寻觅。我在外婆家那里有很多同龄的玩伴，后来我们又一起上学，应该算是青梅竹马。每逢周末我总是想方设法的赖在外婆的家里，我上学的学校在我家和外婆家的中间，去外婆家甚至比回我们家还要方便。但长大的后来我才明白，我在外婆家生活的或许更自由，我母亲是九个姊妹里的老大，我应该算是外婆眼里下一辈的第一个男孩，外婆外公包括几个舅舅都会宠着我，我在外婆家无所事事，娇生惯养，我小时候穿过小西装，像个大户人家的少爷。

我喜欢到外婆家去，应该还有另外一个原因，等我们这一群孩子可以赶着羊群下河的时候，我就会和一起长大的一两个小女生一起赶着羊群，顺着通往河道的大沟去放羊，我们把羊群赶到芦苇荡后，时间就会是我们的，我们一起复习功课，一起在河岸上游荡，一起看大一点的孩子叠堰捉鱼，逮鸟捉虾。

在后来无数个长大的日子里，我常回忆起这一段生命里的美好时光，尽管时间把现实撕扯的支离破碎，尽管很多的细节已经模糊，但它依旧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最美好，没有之一。

有人说，得不到的才是最美好的，我想来应该是不赞同的，得到了知道珍惜才是最美好的，就像世代居住于此的黄河人，他们从不抱怨人世苦难，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们勤劳勇敢，朴实善良，他们用古老的智慧和坚韧的品格紧随时代的步伐，坚强的活着，幸福的活着他们就像家乡的那些留鸟，从未离开，从不迁徙。

家乡的这条河当然也叫黄河，只是在自然的变迁中被遗弃了，黄河在它上游七十公里的地方改道山东直奔大海，这里或许只是时间的一段过客，我们后来的这些人叫它古黄河，也叫黄河故道。尽管这里现在还常年有水，但水很小，小的让我们想起来心里都是痒痒的，恨恨的，我们后辈的小孩们再无法到河道里游泳捉虾，再无法驱赶着羊群肆意玩耍，或许他们也没有遗憾吧，他们没有经历过河水的浩浩荡荡，就无法想象河流的气势恢宏，他们没有看到过乌鸦乍枝南飞的悲凉，就无法想象万鸦飞去的洪荒。但长大的我们呢？

我们曾经历过那样的一段美好时光，它是自然的，朴素的，和谐的，虽然生活的没那么完美，贫穷和苦难常常伴随着我们，但我们生命的本质是质朴的，没有掺杂额外的因素，人与人之间和谐相处，阡陌纵横，鸡犬相闻。 

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很感觉恍惚，好像日子一下子过得陌生了，变了味道，不再像小时候一样香甜，总感觉生命里少了一些什么，人生变得局促，有些无所事事，有时候又有点手足无措。我常常和我的女儿讲我小时候的黄河，但这一定是在我喝酒的时候，酒让我变成一个爱唠叨的老人。我的女儿们喜欢听，她们从小就生活在这个用巨大的钢铁制作的空间里，没有朋友，没有青梅竹马，没有河流和鸟群，没有田野和土地，不知道捉鱼的快乐，不知道还有一种自由叫飞翔，叫奔跑。她们无法知晓她们的童年是失却的，不完美的，她们在很小的时候就桎梏在一个个小小的学堂里，像一个个小大人们为了得到老师的表扬费劲心思。

小女儿有一次很好奇地问我“爸爸，我们的老家有黄河吗？”。我说“有”。但我无法很真实的告诉她，我们家乡的那条河已经没有了浩浩荡荡的芦苇荡，已经没有了巨大的鸟群在家乡飞翔，已经没有了拥挤奔跑的羊群，没有了杨柳依依的河道，没有了竹马青梅的良人。但我也无法告诉我的孩子们，那里有我朴实无华的童年，它会伴随我的一生，有时候是在梦里，有时候又会在我无法倾诉的乡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