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夏

儿时的夏天，对于今天身在异乡的游子来说，它是温暖的、朦胧的、惆怅的，是剪不断理还乱，是一首无处不在的撩人情丝的乡间理曲。

当整个山村还在雾气笼罩中酣然入梦的时候，随着一声铿锵有力的公鸡鸣叫，新的一天开始苏醒。夏日故乡的早晨是湿漉漉的，露水落在树叶上，聚集在一起滑落到叶尖，形成颗颗晶莹剔透的小珍珠，摇摇欲坠，一闪一闪，可爱极了，落在黄澄澄的大结杏儿上，杏子像擦了粉的姑娘，半遮半掩，羞羞答答，在树叶的掩护下若影若现。村道边的小草，个个发着银光，仿佛结了霜似的。男人们起床第一件事是把自家的牛送给“山杏儿”，“山杏儿”是村里的一个孤寡老人，一辈子没结过婚，个子很矮，腿脚有点跛，爱喝茶，爱抽老旱烟，他唯一的经济来源就是帮助村里所有无人放牛的家庭放牛。一头牛一天五毛钱。早上五点半所有牛在井房门口集合，谁家要用牛，或者牛要生小牛，凡不能出山者，都要给山杏儿请假，山杏儿有一个随身携带的小本子，上面记录着所有牛的出勤信息。到月底，他会挨家挨户上门收费。男人们送牛的时候顺便挑着桶，送完牛顺路去挑两桶水，“井房”其实并不是一座房子，它是一个很小很浅的敞口窑洞，用来给挑水人遮风挡雨。井口上安有辘轳，木质的辘轳把被一代又一代挑水人的手磨的光滑细腻，手握的地方明显的细了很多，辘轳上也被井绳勒出了深深浅浅的痕迹。原本正圆的石头井口，因常年累月绳索的摩擦，也豁豁口口。因送牛，大家同一时间都集中在这里，排在前面的先挑，后面的扁担往屁股下一坐，左胸口袋摸半天，“把它滴，还说没有了，这还能抽一锅子么……”逗的旁边人哈哈大笑。谁家几号给老人过寿，谁家嫁女子，谁家买了辆新摩托车，谁家婆婆和媳妇闹矛盾了……这些信息都是在井房挑水时可全获知。久而久之，约定成俗，村里谁家过事要请帮忙的，主家直接拿着烟去井房，一会功夫就可以搞定。等男人挑水回去，女人早已做好饭菜，“今天又有啥新闻？天聊的都不知到饿了？”女人边埋怨边张罗桌盘，故乡的早餐很简单，一般都是馍、菜和稀饭。馍是自家小麦磨的面蒸的，菜是门前菜园现摘的，熬稀饭的小米也是自家山地种的谷子新磨的。

夏日的中午很热，太阳毒辣辣的照着大地。树叶耷拉着脑袋，玉米叶子柠了绳，没有一丝风，干热干热的。除地的人们挽起裤脚，搭在脖子上的毛巾已记不清拧过多少次，头上的草帽早已被汗浸透，又重又捂。割麦子的青年望望头顶的太阳，拿起水壶，左手叉腰，右手握壶，咕咚咕咚，一副吹号的姿态，对！他已吹起抢收的号角。地头上的架子车上，淘气的孩子玩起了“跷跷板”，小男孩坐在车箱最后面，他的哥哥跳起用力压下车辕，一下、两下、三下……他们数着次数，轮流重复。好不容易来一阵风，金黄的麦浪翻滚着如同一群快乐的孩子，“唰啦啦”簇拥着蹦向远处。姑娘们拿着鞋垫，成群结队的聚在树下，商量着“我这朵花该配什么颜色？”，“这样会不会太俗了？”，“那样会不会太素了”，时不时不忘看一眼时间，“一会儿给干活的家人们做什么拿手饭”，你一言她一语，满汉全席都能聊个底朝天。聊的肚子咕咕叫。“走了！回家做饭了”，提着自己小凳子，走出一截路还不忘回头约定下午去哪里打猪草。

十五点左右家家户户基本都已吃完饭。太阳开始西移，热气正旺。忙了一早上的人们有资格休息一会儿，炕上一倒鼾声响起。顽皮的孩子早已瞒着大人三五成群下河游泳抓鱼了，谁家孩子要是被自家大人逮着了，会被追着光屁股满河滩跑，惹得路边掂着锄头的人驻足大笑，边笑边劝“娃娃么，快别追了，赶紧让娃把衣服穿上”！打猪草的姑娘碰见了，脸涨的通红，低下头，绕过一个大弯，快步离开。

旁晚时分是家乡最惬意的时候，太阳落山，凉风吹来，玉米叶子，腾架上的豆角，土豆叶子，南瓜花朵，小牛脖子下的铃铛，赶羊群的鞭子，流水声，孩童的笑声，架子车的吱扭……所有声音此起彼伏，强弱有序、俨然一支丰收田园曲。捉蚂蚱的孩子互相比较着谁抓的健壮，看西瓜的老农抽着旱烟，点着艾草绳，举到马灯下，看着一个个熏晕的蚊子，心里美滋滋的，自言自语道“哼！把你还没办法！叫你害人！叫你害人”。地里忙完的大人伸长脖子吆喝着自家孩子，“走爸带你吃瓜走”，每当听着这个消息，孩子们的心情比在草丛中发现一窝鸟蛋还要开心。一溜烟跟随大人去瓜园了，瓜农见有来人，不论买还是不买，先去地里挑一个，贴耳一拍，声音清脆表明熟了，扭下瓜蔓，用叶子随便擦去泥土，手起刀落，西瓜被大卸八块，“快吃”，瓜农招呼着，吃瓜人也不客气，“吸溜吸溜”一口瓜下肚，白天的燥热已褪去八分。小伙子干活饿了，从地里回来，来不及卸掉架子车上的麦子，一头载进厨房，抓起蒸馍，一碟辣水子沾完、馍也完了。辣的满脸通红，鼻尖直冒汗、嘴上还埋怨辣子不够辣。

奶奶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坐在场畔上，看着一车车满载而归的架子车，摇着她那把老扇子，我依奶奶而坐，她一边感叹好时代，一边给我讲着她小时候的夏天生活，我盯着天上的星星，思绪就像今天一样，跟着奶奶追忆她童年的夏天。

奶奶走了，山杏儿也走了。我不在的这些年村子里走了好多人，又添了好多孩子。村子虽然在时代发展步伐的带动下早已日新月异，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是那个叫王昌寺的小山村依然坚守在黄土高原的东边。在等待着每一个离她在外的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