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柴媪

以为一切皆荒凉，其实那是内求的开始，沙地绿洲就如此吧！江滩有片绿洲，让一位无意闯入的猎奇者惊叹：肥硕大黄，或腰高的，光里曳花穗，或低矮的，红外套贴地皮瑜伽。蛇床子的花伞纤细，也破土而出，蓬勃向上，斗艳争萌。黄紫红绿美成的景，顺堤岸参差铺洒。

但，太阳下的坡顶，空旷无人谁寂寞，一婴儿车，不见车主，仿佛空降，神秘鬼魅，驱赶了喜悦之感。说不出的怪异，猎奇者迅速走出绿洲，踏进芦苇坡。

苇杆窸窣作响，雀儿扑棱，一白发老媪，猛然现身。她弯腰垂首，上身九十度躬着，形同弯弯的弓，步履蹒跚，拖蛇皮袋，露几根深褐枝丫。她脸纹交错倍沧桑，军衣咖啡裤忒宽大，背后挺立的巨型钢铁船舱和门型吊，衬托“弯弓”持续缩小。

经这番偶遇，“弯弓”老媪蹒跚如故，猎奇者心头微震。神秘气息难以驱赶，碧云天，苇絮飘，水波耀，两分钟的功夫，猎奇者才神定气闲。每一幕，不合理，又合理。

猎奇者眼里的土堆，忽高忽低，“弯弓”若隐若现，渐变成点，会移动的点，与婴儿车一体。婴儿车的主人，是风烛残年的“弯弓”！

点，开始靠近，移动，靠近。“弯弓”罩了遮阳帽，一手蛇皮袋，一手长铁锤，再次回到有两三棵枯杨树横七竖八倒地的芦苇林，如同搬家蚂蚁忙碌。

那一刻，天空一道耀眼强光，直直照于老媪脊背，如强烈的射灯打过去，照的“弯弓”无比倔强，万分坚韧！其天赐的神力，似乎在暗示，老媪的弯弓，将击溃世间所有的苦痛与磨难，它如吉祥物，让见者心性改变，脆弱灵魂将不脆弱。

老媪，只顾俯视地面，拨拉着枝干。光下，猎奇者感应到了那子股力量，心感动，主动凑上前攀谈。

“您知道这里是废弃的船厂吗？”壮胆问询。未料，老媪又从蛇皮袋掏出一把钢锯！这么大年纪，还能用得上钢锯吗？干啥用呢？

“我捡点柴啊，房子还没拆迁，厨房垮了，这树枝又不好锯。”方言答非所问，光里的老媪，又千真万确地真实着。

“您一个人生活吗？捡小的不就可以了吗？”沉默无言，就是拒绝回答。瞬间，音未落，老媪已隐于舱体暗处。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世间烟火翁断肠媪，暗暗用着自己的智慧，点醒世人的愚钝。谁以为她们卑微，谁就是一厢情愿罢了。拾柴媪白发，铁锤，钢锯，那么不搭调不和谐，她听不见，未听见，还是不愿听，拒可怜友善援助于千里之外而只内求？其实，看似柔弱苍老的她，可以拒绝，也确实拒绝了世界的问候打扰。她行走的姿态，几乎与大地平行，也注定她对自然对同类对生活，比常人更多谦卑更多尊重更多不屑！

退出，是最好的不打扰。猎奇者悄悄离去，重进绿洲。婴儿车旁，五六根枝干的断面，凹凸不平，那是不弃的态势；长短相当，那是精挑细选的积累……港口的游客，一一坐台阶日光浴。猎奇者独享沙地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