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思南转弯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2-07-10 505

不是贵州人,不是在现代,说起思南,怕是很多人连她在哪里都不知道。即便晓得在哪里,但若不是身临其境,相信绝大多数人,也一定脸上挂着不屑,肚里先藏了夜郎自大、黔驴技穷两个典故,再斜了眼撇了嘴:思南,不就是那个“天无三日晴,地无三尺平”的旯旮吗?

的确,在沿海一带人多汇杂的地方,贵州人,跟四川人一样,做农民工的多,不大起眼。甚至,人们普遍觉得,贵州人憨,还比不上四川人机敏。思南属贵州,小地方,自然就更加不起眼了。

然而,贵州是酒乡,诚如茅台,醇厚绵长,耐人寻味。思南地处武陵腹地,境流乌江,山奇水异,地灵人杰,绝不可等闲视之。

从前五柳先生讲“武陵人捕鱼为业,沿溪行,忘路之远近”云云,在思南上这课的时候,我故意刁难仔仔:“武陵人是何许人?”有毛儿居然理直气壮大喊答曰“思南人!”让人错愕之余,不得不叹服:毛弟有才!

sinan.jpg 在思南转弯 手万传博客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这样的才弟,全仗了这思南的山。思南的山就像这乡下的小伙,清秀威武,刚柔并济,越看越耐看。

有的山,山山相连;有的山,山山相依;有的山,山山相叠;也有的山,孤峰凸起,像旱地拔葱——比如青杠坡到凤岗的场口那座山,出场口是一马平川,周围群山环绕,中间一道孤峰宛如擎天一柱,拔地而起,直冲霄汉。夕阳西下时分,落霞晚照,金碧辉煌,云朝雾拜,如梦如幻,身临其境,即便天涯羁旅,也难免宠辱偕忘心旷神怡,以为平步青云做了神仙。

更多的山簇拥着大小溪流,一面是懒洋洋的斜坡,青葱翠绿四季不衰。思南人就依坡筑屋,背山而居,屋前层层梯田,拾级直上,屋后又是良田美池,阡陌纵横。村村寨寨,就像天河中撒落的星星,零零落落地在黛黑山坡上的密林间若隐若现;一面却悬崖峭壁,木疏草衰,或粉白,或青紫,像门神,像钟馗,相对而立,静默在鸡鸣犬吠清风泉流之中。

有了这山,思南的树就特别多,正是山山唯黛色,村村掩密林。因为树实在是多,所以,上百甚至上千年的老树就随处可见了。寻常古树就不说了,思南的古树,很多都是现今即使原始森林,也极其少见的名贵树木。青杠坡高庄寺有株楠木,名曰楠木王,高十余丈,七八个人也抱不过来;张家寨冉家坝有棵银杏,一根双株,华盖如云,能遮阴半个足球场……好多古树,我等凡俗,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站在树下,唯余叹为观止:“啊呀,我的天!好大啊……”

墨子先生说“荆有长松、文梓、楩、枬、豫章”犹有锦绣,照此说来,思南可谓满地都是绫罗绸缎啊!

应了这山,思南的路也与别的地方殊为不同。

李白一生云游天下,单单却落下了贵州,因而今天来品味他的“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未免让人发现他的孤陋寡闻。如果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那么,在思南走路,你一定会心生感慨:黔路难,难于走四川!

思南的路,差不多都很窄,而且弯弯特别多;弯多就算了,往往又还转得急;转得急也罢了,却又常常爬坡。有爬坡,自然就少不了下坎,所以,在思南开车,特别要技术。记得有张二战时拍摄的十八弯魔鬼公路,拍的大概就是离这里不远的凯里的一段老路。这里的许多村寨公路,其实就是那路的翻版。

四川的路,多半沿着河谷平平地向前。思南的路,几乎全都巴在山上岭上,像游龙一样曲折回环。

由于这路,所以在思南你会常常见到这样的情景:两个车顶着头几乎就要撞上,两个司机你瞪着我,我瞪着你,几秒之后,气势衰的一方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退,然后两个火药桶终于擦肩而过。

思南人脾气大,即使山高入云,只要有水,他就不怕住到云端;就算山巅耸入云端,哪怕要转九十九道弯,他也一定要把路翻到山那边。

有了这路,自然就少不了车。在思南,无论是热闹繁华的县城集镇,还是人烟稀疏的乡间小路,冷不丁你就碰上奔驰宝马,寻常如沿海都市。有一天我去宽坪,在街口竟然见着一辆保时捷,在众多大众、现代、奥迪中格外抢眼。遇到逢场天,即便只有百十户人家的小小乡镇,你要想顺顺溜溜把车开过街道,除非漳州110现场执勤——不光是街道窄,那个车也实在是太多,农民赶个场,即便伸脚就到,他也一定要开个车去。

思南不光车多,车好,百姓的房子也特别抢眼。传统木屋与现代楼房交错间杂,相映成趣。传统木屋总是板壁青瓦,五进两间加阁楼,平面图形像个“凹”字,堂前正壁上隶书“福禄寿”,两旁彩绘花鸟鲤鱼,堂屋内供奉天地君亲师牌位,两边是主人卧房,左右耳房东南是厨房,西北是猪圈牛栏。看起来精致典雅,住起来冬暖夏凉。黑鹅溪那个村委会就是典型的老房子,大大的开间,走马转角,跟电影中的龙门客栈一模一样。最近几年思南人发财,即便在云雾缭绕的山尖,七八层高装修得富丽堂皇的的砖混楼房也随处可见。

人常说财大气粗,看起来思南人貌似也不例外,而且那太阳下耀眼的豪车洋楼似乎就是证据。然而,思南人却很简单。

那天晚上我回学校,转弯的时候一边轮子不慎陷进路边沟里,弄了半天总出不来。一辆白色福特迎面过来,停在旁边,打开窗户,一个浓眉大眼小伙子探出头来:

“咋个的?”

“陷进去了。”我无奈地回答。

“我来帮你看看!”一边说一边他打开车门来到我的车前趴在地上看。

有几个附近的农民也来了。

“大家都在路上跑,来,帮忙一下。”小伙子粗声粗气地吆喝:“兄弟,你们有绳子没有拿一根来。”

一边说,小伙子一边掏出香烟来散发给众人,一边径直去了人家里拽了一条铁丝来,又趴在地上绑在挂钩上。

忙了一阵,终于帮我把车拉了出来。我千恩万谢,他却淡淡地抛下一句“大家都在路上跑,谁没有个三差二误的时候?”就一道烟走了。

那天我去招生,在孙家坝遇着一对夫妻,丈夫是泥水匠,妻子是小工,两口子刚好搭档。年纪四十岁左右,男的胡子拉碴,袒胸露怀,女的蓬头垢面,面如黑炭。夫妻俩一共养育了四个女儿,我原计划去招他们的大姑娘来学校读书,见了之后我很后悔,担心他们负担太重交不起费用。万万没料到,妻子听说我去招生,急忙端茶倒水,哈哈连天,笑得满脸都是牙齿。听我支支吾吾道出费用的时候,两口子竟然异口同声:“可以!可以!报个名。大不了我们苦两个月,就够她吃喝一年。”我当时就目瞪口呆:那,另外三张嘴呢?

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思南,巴掌大个地方,却正应了这句话。明代田秋,首开贵州科考先河,提举夜郎学子;李渭讲学,被皇帝赐联:“南国躬行君子,中朝理学名臣。”当代开国将军旷继勋、传奇将军廖锡龙……小司机、泥水匠夫妻的简单慷慨,让我似乎对思南为什么人才辈出若有所悟……

最近看新闻,总是很郁闷,钓鱼岛、南海、藏南、疆独……恼人的问题层出不穷。走在思南路上,冷不丁从门缝、山弯里闪出一群活蹦的孩子,郁闷纠结的我马上就豁然开朗起来:哼!跟我们斗!看——我们有的是人!

走在思南,必得转弯,路上要转弯,思想上也要转弯。小看贵州,无视思南,就是暴露自己乡巴佬的老底!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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