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酒与感遇

酒菜与子女，谁是我的最爱？那要看时代。半个世纪前，父母上桌，多见子女从外面打酒回来，一手提着几两散白，一手提着暗香盈透的纸包，打开瞬间，一截蒜肠或是半个小肚。几角钱的白酒开盖，散发一种诱人香气。肠肚切成薄片，盘中整齐码好。儿女会说，这是他（她上班）第一次开支，为父母尽一点孝心。一元多钱的吃喝，能让长辈眼中噙泪。叹当下，逢年过节、喜庆之日，当子女为父母买酒菜，自然比当年丰盛许多。酒是高档商品，下酒菜不乏鱼虾参鲍。礼品包装鲜亮精美，但节俭了大半辈子的长辈，总担心自己的福缘抵不上如此豪华。酒品虽高档，菜品虽讲究，但好像不适合口感与肠胃，尤其子女那份潇洒消费。每每遇此，我便怀念青年时期京城小酒馆——几间房屋，大多位于街头巷尾。迈入门槛儿的瞬间，迎面会迎来酒香及酒菜香。白酒，一般不会高档精装，基本上为凸显地方感的散装瓷坛，顶部有吧包着红绸的酒塞。配酒的小菜寥寥几种，大部分是卤制熟食、炸煮花生米、拍黄瓜拌西红柿蘸白糖等。松仁小肚、蒜肠粉肠被切成很有型的薄片。芸豆蚕豆，被煮的软烂但不失原状。盛装酒菜的盘字或大或小，都是足量盛装。瓷坛大众酒，在掌柜开塞之时，醉人酒香洋溢出来。下午，客人入座、

掌柜招呼、零散小钱，便能连吃带喝，听邻座说古道今。直到二两小酒入肚，直到一盘小菜精光，直到一抹晚霞、一缕晚风从窗外射进，与酒客一脸潮红一怀潇洒极为相似……

这便是我记忆中北京街头酒馆。令人惋叹的是，这些虽小本经营但每日盈利、品种不多但亲民近民的轻松交流地，随着街市商铺繁盛、酒店豪华高耸，渐渐淡出成为历史！

那年深冬，我在河北鸡鸣驿古城采风。婉辞相关人士陪同，于傍晚入城、入夜独行。正在探访名胜古迹时，忽然雪花大如席，原本偏远的古城路静人稀。我面对寒风暴雪，面对黑暗孤，好想寻一处暖房，在炉火旁小坐。

正自茫然，忽见街镇中心有一处灯火闪烁。走近一看，恰恰是一处多年百寻不遇的小酒馆！头戴毡帽、白须飘然的老人正要打烊，听说我是远来客，朗声一笑，请我进屋。

约50平米的小酒馆，竟有炉火暖酒、风味小炒！于是，我点两盘风味炒菜，暖一壶沙城老酒，以采访方式，向老人了解古驿站的前世今生、塞外奇闻。直到店主兴奋地与我共饮，捶胸顿足要与我结为忘年交，直到接待者从怀来县城开车赶来接我……店主见我掏钱结账，气的面部抽动，说既然结交，这是在骂人！于是，那夜回怀来县城的路上，我特地多拿了些钱，委托县政府接待人员转交给店主。

往事如梦。梦醒之后，人们总是会悄悄自温，深深念想。我在想，眼下，时尚都市街心，再难见到我记忆中的小酒馆。难得有一片荒凉古地、雪夜山城，让我有幸遇到久违的朴真、久违的热度。那杯烈酒，那番坦言，那张笑脸，那份惜别，扑面而来的是猎猎古风、团团俠气。而在都市繁华地，星级酒店中，见到的多是职业培训“酿造”的待客套路，即便是笑语欢颜，即便是温文尔雅，甚至面面俱到，也不能摆脱程式化凸显的迎来送往，千篇一律表面化的待人接物。更可叹，一些曾经交好的友人，从小带大的子女，与我久别重逢、举杯交谈时，也常常隐现一些目的，一片隔膜，一点顾忌，一段距离。想到此，我倒上一杯酒，摆上几碟菜，望着远方，独自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