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家乡陌生人

博主:手万哥手万哥 2022-06-07 500

人生易老,世事沧桑。耄耋之年的贺知章,自年少离开故土,暮迟时才返回家乡,看着家乡镜湖上微风拂起的层层涟漪,思绪翻滚,感慨颇多,虽物是人非,在感叹中触发诗兴,写下了著名的《回乡偶书二首》:“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这首诗虽是作者晚年之作,但充满生活情趣,每每读来,都会勾起怀古伤今的乡愁情感。 

从京都长安到故乡绍兴,这条通往家乡崎岖坎坷的路,他足足走了50年。真的没想到吧,回乡的路,如此慢长。86岁的贺知章心里明白,漂泊的异乡人,故乡才是心头的执念。他不顾朋友的规劝,放弃京城“户口”和房产置业,决然告别繁华,告别名利,带着皇帝送行美酒的醉意,告别了多少人向往的京畿,告别了繁华盛世的长安,永远的告别了灞桥的烟柳、驿道的沧桑,曲江的池馆,还有歌女的柔情。再也看不到“二月春风似剪刀”这充满童趣的景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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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水依旧,青山依旧,故人难寻。儿时的玩伴呢?或许早已化作杂草丛生的坟茔。魂牵梦萦的故乡竟如此的陌生,自己也成了故乡的陌生人。五十年的漂泊,回到的却是一个陌生的故乡!几个月后,贺知章安然离世。庆幸的是,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日里,他在故乡里度过了一段宁静安详的时光。

古人尚且如此,何况今人乎!岁月流逝,世界在变,人也在变。我的故乡不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也不是皈依修炼的深山老林,更不是古老神秘的村落,而是散布在北大荒上,乌裕尔河与通肯河之间,松嫩平原北边缘的一个极其普通的乡村。故乡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模样,如今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变化。老屋后的三棵大杨树也早已被人砍伐,其旁边的水泡子也被填平,上面盖上了砖房;经常去割草砍柴的荒甸子也成了肥沃的粮仓;打鸟玩耍捉迷藏的“柳条通”也被杨树防风林取代,太多记忆里的模样再也无法找到,唯一不变的是太阳每天从老屋的东面升起,从老屋的西面落去。

有时与战友小酌,会相互探讨“老了”做怎样的打算,我总是不假思索的答道:回农村老家,美其名曰叫归隐田园,颐养天年。故乡真能回的去吗?故乡,只是梦里才能回去的地方,生养的地方,竟成了回不去的飘渺之乡!梦寐以求盼归的地方!

十几年前的冬天,弟弟女儿结婚,回过一次,之后就再没有踏上那黑黑的土地。总想再回去看看,可疫情闹了近三年,就又耽搁了三年,与家乡也越来越陌生了,与族亲乃至乡亲的感情也渐渐的疏远了。在家乡,我早已成了过客。但在我心里依然感觉,只要我在,老家就永远不会忘记!

记得回故乡时,一下火车就有些恍惚。上了长途汽车后,心就开始忐忑,就开始纠结,就开始迷茫。离家越近,心扑腾的越厉害,先上谁家呢?一小时车程很短,下了汽车,站在熟悉却又陌生的路旁,远远就能看见老屋轮廓,就能看见炊烟渺渺,就能看见晃动的人影,就能听见鸡鸣犬吠。离家还有1500米的距离,腿迈的不自然,忽然发觉自己很紧张,大冬天竟出了一身冷汗。好在一会功夫侄子就开车来接我,否则真不知道先去谁家。

以前不是这样,父母在时,每次回来都会提前拍电报告诉家里,几号到家,不管多晚,自己都不会担心。即使下车无人接,自己也会拎着帆布的提包走回家,要么弟弟或侄子们赶到汽车站接我回父母的老屋。那时回家很有仪式感,一到村口,就远远的看见父母在家门口手搭额头眺望,身旁还有全家族的人都会出来迎接。家人的暖流与饭菜香味交融在一起,这就是家的味道,老屋的味道。一进屋,就看见香喷喷的饭菜早已在炕桌上摆好,酒也斟满,简单洗漱就会按照家族习惯喝了起来。

无论在家住多少天,只要不走,破旧的老屋里乡邻不断,欢乐不断,炒菜香味不断。哥哥弟弟们也会天天“弄菜”,轮番请吃请喝,从早饭到晚,用家乡的话说“不拉桌”的喝。也会请老亲少友们一起喝上几杯,老屋的热闹程度不亚于集市,有的常年不来一次的屯林,也会因为我回去,来凑热闹,嘘寒问暖,用弟弟的话说,哥哥每次回来就像过年一样热闹。是呀,岂止是热闹呀,感受的是家族的饱满与和睦,乡邻的淳朴与温暖。

后来父亲去世,就隔一年一回,每次都是悄悄的回去,给母亲惊喜,母亲总会抚摸着我掉下幸福的泪。再后来,在本省的一个城市里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又有了爱情的“结晶”,几乎把精力和感情投在了妻子和孩子身上,回去的次数就更少了,只是每年寄些钱物,以表孝心,应了那句“娶了媳妇忘了娘”的俗语。自99年母亲也去世了,回家的次数就更少了。只有家族操办大事时才回去一次,无论住哥哥家,还是姐姐家,也或是弟弟家,没有了父母,就少了家的感觉。像是一个借居的过客,一个漂泊的过客。弟弟尽管把老屋几经修葺,外墙甚至都贴上了瓷砖,但也无法找到家的感觉,我心中的家,与翻新的“老屋”一起被包裹起来了。

陌生的村庄,没有了先前的一点模样,家家柳条或葵花杆围起来的栅栏消失了,起而代之是砖墙,锌钢围栏,铝艺护栏、铁艺护栏,还有叫不上名更高档护栏。高档的护栏,气派的大门,规矩了院落,遮住了视野,也挡住了我这个土生土长的“村里人”的步履,我就是一个异乡人,一个地地道道的家乡陌生人,一个暂住的客人。

借用清代词人纳兰性德的《长相思•山一程》词:“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一程山水,几经风雪,苦累算什么呢,在追随诗和远方的四十多年里,天涯羁旅、身漂异乡、我却成为了故乡的陌生人。难怪贺知章五十年含泪的思乡深情揉搓成“笑语”,把功成名就、荣归故里演绎成一个回家问道的路人。除了贺知章清心静志,修身治国平天下的大情怀外,在其眼里,朋友和饮酒,远比金钱和虚名更重要。人们对故乡总有一种归属感,认为自己生在那个地方,那么身死之时就应回归故土,就是所谓的“故乡不仅是生命的起点,也是生命的终点”。品一首诗,解一段情,佛系本分的我,使之共情共鸣,归根就是故乡。

漂泊在外几十年,家乡仿佛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远方”,但在内心深处,那座承载着童年记忆和梦想的村庄,是我永远的牵挂。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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