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奶奶的身影

村口，矗立着一棵古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树下，朴实的碾盘重重地坐在青砖砌的台子上，厚重的碾子静静地卧在碾盘上。碾盘旁，站立着一位老人，或手搭眼前，凝视远方，热切期盼着游子的归来；或向远方挥挥手，依依不舍地目送游子的离去。并且嘴里还说着什么……

曾经我一直认为这种场景只是出现在各种影视剧里或者文学作品里，它离我很远很远，不会出现在我的生活里。但是有一天，它却真真地出现在我的眼前，虽然没有大树，没有碾子和碾盘，却是在我们村口，奶奶在望着远方，盼望着盼望着……；或在挥挥手，依依不舍地告别……

那是我上大学时的一个暑假，放假在家。家里没有什么事情，我就时常约我的同学一起出去玩，大部分是去县城里。一出去玩就是一整天，太阳落山才回家；有时候晚了，干脆就不回去，住到了同学家里。那时候，家里没有电话，更不用说手机了，所以也没有说给家里打个电话，告诉一声的习惯。天黑了，回家也就回了，不回也就不回了，农村的孩子都是散养，家长也就见惯不怪，一点儿也不着急。

一天下午，太阳已经落山，我骑着自行车往家赶。快到我们村西口时，远远地看见马路边站着一位老太太，向县城这个方向张望，似乎还有些着急，并且看着身影有些熟悉。我紧蹬几下，自行车快速前行，等快到老太太跟前时，我看清了，是我奶奶。我飞身下车，推着车跑到奶奶面前，说到，“奶，你在这干啥？”奶奶看清是我，说：“没啥事，我出来看看玉米长啥样了。”奶奶开始往家里走，我推着车在后面跟着。后来好几次，我出去和同学玩回来，都碰见奶奶在路口向县城的方向张望，奶奶不是“在村口吹吹风”，就是“在看看有没有人浇地”，或者“看看玉米长高了多少”。但是，我总感觉不是那回事儿。

后来有一次，我和同村的同学一起出去玩，并且在另外的同学家住了两天，等回来的时候就和同学从村子大街的那个口进村，回家。到家后，我妈说，“你咋一个人回来了？你没看见你奶？”我说，“没有啊，我奶在哪儿？又去西口看玉米了？”我妈说，“看啥玉米呢？是在村口等你呢。这几天你没有回来，你奶天天到西口去等你。”我赶忙把自行车支到院里，快步走出家门，向村西口走去。等我走出我们那条南北街，左拐，往西一望，就看见我奶奶右手拄着拐棍，左手搭在眼前，点着脚尖，伸着脖子，身子有些佝偻，焦急地向县城方向望去。我这时眼睛有些润润的，奶奶都八十多了，还看什么庄稼，这明明就是在等我。我大步并着小步，紧赶着跑到奶奶身旁，“奶，这么晚了，您咋还在这儿？”奶奶转过头，略有些惊愕地说：“昂，没事儿，这时候有风，我在这儿凉快会儿”。这时候，看见奶奶明显放松了身体。奶奶接着说到，“你回来了？回来了，咱回家吃饭吧，也凉快的差不多了”。我搀扶着奶奶左手，奶奶右手拄着拐杖，我们祖孙两人一步一步地向家走去……

还有一次，我记得是我到青海工作后，那年冬休，过了春节，我需要回到青海返岗工作。那天是正月初七，也正好是奶奶的生日，但是我不能在家再待了，要是在家给奶奶过了生日再走，就赶不上按时返岗。那天早晨，家里人忙于准备给奶奶过生日，爸妈帮我把行李整理好，就去忙别的了。我和我爱人提着行李往外走，奶奶就跟着出去。刚过春节，加上又是早晨，我和爱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围着围巾，冷风还见缝插针地钻进衣服里，时不时地打个冷颤。奶奶穿着稍显宽大的棉衣棉裤，裤脚用绷带缠着，越发显得棉裤的臃肿。我和爱人走到家门口，让奶奶回去，奶奶说，出去走走，外面的空气好。我们拗不过奶奶，就只好和奶奶一起向村口走去。奶奶一路上，交代我们到了青海，两人要好好的，要注意身体，多吃点儿，再冬休了就尽快回来……。我们嗯嗯地答应着，白哈气从嘴里不时地冒出来。到了村口，公交车还没有到，我们需要等一会儿。我和爱人冻得不时地跺几下脚，于是让奶奶回去。奶奶说，“在这吧，这多敞亮，家里闷得慌。”我们说，“奶，太冷了，您还是回去吧”。奶奶说，“不冷，我穿的厚”。又等了一会儿，车来了，我和爱人连忙提起行李上车，并对奶奶说，“奶，回去吧，我们走了”。奶奶摆摆手做着让我们上车的手势。我们上了车放好行李，落座，看见奶奶拄着拐杖，略微弯着身子，还站在那里，对我们摆着手。车慢慢地开了出去，我扭头看见奶奶的眼里含着泪花。这时，我感到鼻子一酸，眼泪不由自主地滚了下来。

在家里，包括伯父家的孩子，我是最小的一个。从小跟着奶奶生活，跟着奶奶住，每天早上，奶奶夏天给凉饭，冬天给烤衣服，总怕我起来不舒服。小时候，家里经济紧张，奶奶却总会变着花样给我做一些好吃的。就连我上了大学，每年中秋节奶奶收到的月饼、糕点之类，她总会挑一些好吃点的，留到我寒假放假回家吃。上学，工作，不能在奶奶身边，奶奶有时候想我想得掉眼泪，却从不说想我。

奶奶离开我们快20年了，曾经想着不可能出现但在我的生活里真真地出现过的场景，后来真的再也出现不了了。只是有几次出现在了我的梦里，奶奶在村口的踮着脚尖，佝偻着身子，伸着脖子，焦急地望着远处的身影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