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焦大与赖大

《红楼梦》里有两个小人物，而他们的名字却不小，一个叫焦大，一个叫赖大。到底大不大？我们进行一下分析便知。

先说焦大，他是宁国府的一个老奴仆，从小跟着宁国公贾演打仗，曾从死人堆里把奄奄一息的主子背出。没有饭吃，他饿着肚子去偷东西给主子吃，没有水喝，他自己喝马尿，把得来的半碗水给主子喝。这位叫贾演的主子，就是贾代化的父亲，贾敬的祖父，贾珍的曾祖父，贾蓉的高祖父。可见，焦大的资格多老，功劳多大！没有他的拼死相救，哪有后来宁国府“假不假，白玉为堂金作马”的辉煌！论理说，焦大依仗着这份功劳，怎么也能挣得个受人敬慕，晚年无忧吧？然而结局并非如此。我们且看下面的故事——

闲暇的时候，宁国府的珍大嫂子（尤氏），邀请荣国府的王熙凤过去逛逛，宝玉听了也要去，凤姐答应了。尤氏和秦氏婆媳俩，用水果茶饭热情招待凤姐和宝玉，宝玉还见到了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两人谈得十分投机，并且说好要在一起上学。晚饭后，天已黑了，凤姐起身告辞。尤氏说先派人把秦钟送家去。府上那么多小厮，派谁不行，谁料管事的偏偏派了焦大。当尤氏送风姐和宝玉来到大厅时，看到焦大正在骂人。骂总管不公道，欺软怕硬，“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一起杂种王八羔子们。”焦大一直骂个不停，众人喝不住。贾蓉忍不得，骂了焦大两句。焦大哪里把贾蓉放在眼里，反而更是大叫起来，赶着贾蓉叫：“蓉哥儿，你别在焦大跟前使主子性儿。别说你这样儿的，就是你爹，你爷爷，也不敢和焦大挺腰子！不是焦大，你们能做官儿享荣华受富贵？你祖宗九死一生挣下这家业，到如今了，不报我的恩，反和我充起主子来了。不和我说别的还可，若再说别的，咱们红刀子进去白刀子出来！”

凤姐与贾蓉道：“以后还不早打发了这个没王法的东西！留在这里岂不是祸害？倘或亲友知道了，岂不笑话咱们这样连个王法规矩都没有。”

众小斯见焦大太撒野了，只得上来几个，揪翻捆倒，拖往马圈里去。焦大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咱们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众小斯听他说出这些没天日的话来，唬的魂飞魄散，也不顾别的了，便用土和马粪满满的填了他一嘴，堵他说不出话来。到贾蓉这个辈儿，焦大在贾家已经做了五代人的奴仆，到头来只是这样的一个下场！

那么我们再说赖大。说赖大之前，务必先说说赖大的母亲赖嬷嬷。赖嬷嬷是贾政的乳母，是荣国府里极有脸面的一个奴仆。尤氏和凤姐在贾母身边只得站着，而赖嬷嬷却能被贾母安排一张小杌子坐下，这对于奴仆来说，是极其荣耀的，没有第二个仆人能再有此待遇。但是，这个赖嬷嬷从没有忘记自己奴才的身份，从不做越规矩的事。王熙凤过生日凑分子，老太太出二十两，邢夫人和王夫人不敢和老太太比，出十六两。尤氏和李䊵又低一等出十二两。赖嬷嬷虽然有钱，但也不敢跟小辈们平齐，生怕坏了规矩，她说：“少奶奶们十二两，我们自然也该矮一等了”。贾母说“这使不得，你们虽该矮一等，我知道你们这几个都是财主，分位虽低，钱却比他们多。你们和他们一例才使得”。这倒不是贾母要她多出钱，而是有意要拉高她的地位。这位赖嬷嬷算得上是红楼梦中，最有存在感的嬷嬷了。

赖大就是靠着母亲，做了荣国府的大管家，他完全继承了母亲的处世之道，很会来事儿。他掌管着荣国府诸多事务，权力空间很大。可他少言慎行，默默行事，很少露面。人们阅读《红楼梦》时，常常把他忽略，记不起赖大在什么地方露过面。但是，赖大不声不响地把自己的日子打造得风生水起。虽然是个奴仆，家里却丫环、婆子一大群。晴雯便是赖大买来伺候赖嬷嬷的小丫头，见贾母喜欢，就孝敬了贾母，贾母又给了宝玉。赖大还拥有一个十分齐整宽阔的花园，差不多大观园一半大，泉石林立，楼阁亭轩。“敏探春兴利除宿弊”在大观园搞改革，还向赖大学习管理花园的经验。赖家不但富，而且渐渐“贵”了起来。赖大的儿子赖尚荣不但脱了奴籍，还捐了前程，做了知县，可见，赖大这个奴才是多么的成功。

显然，焦大怎能和赖大比，二人有着天壤之别。虽然同是贾府的奴仆，可不同的处事方式，决定了各自不同的命运。焦大不停地骂，赖大始终的沉默，在焦大高调宣泄自己怨气而出言无状的时候，赖大正闷头闷脑地讨好主子和发自己的财。

或许我们非常同情焦大的悲摧遭遇，为焦大的不公平待遇感到愤慨。但是，我们要记住黑格尔的一句名言：“存在的就是合理的。”虐待老英雄的暴行是不合理，但出现这种暴行的源由，一定有它的合理性。不会审时度势，倒霉的只会是自己。焦大的赤胆忠心，日月可鋻，他的功劳，有目共睹。但是，这份功劳到底有多重？这杆秤，从来是安放在别人的心里。当功劳变得对别人毫无利用价值的时候，功劳就是一堆鸡毛。焦大最关心的就是保住自己的那份荣誉，他希望宁国府能一直记着自己的功劳，所以他一边喝酒，一边不厌其烦地重复着曾经的荣光。自己看来是为了维护贾府的利益而伸张正义，而别人看他是聒噪，是祸患，是出言不逊，是糟蹋贾府名声的罪魁。再大的功劳也经不起不停地卖弄，致使英雄本身应有的光环暗然失色，焦大从宁国府的功臣，变成了一个不受重用，人人避而远之的人。

从旁观者的角度出发，或许都会为焦大的勇气鼓掌叫好，觉得“焦大之骂”是刚正不阿的壮举，他骂得直言不讳，骂得痛快淋漓，骂出了很多人想骂而不敢骂的话，非常解气。但是，焦大的骂既没有拯救自己，也没有改变现状，谁能说他的一生不是一个悲剧？

不知大家对焦大这个人是痛心？还是痛恨？又如何评价赖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