鲤鱼
李然来找我的时候,我正在公司加班,改一篇剧本的结尾,有个小姑娘的戏可能要全删掉。
天已经黑了,从我身后的窗户往出去,外面是片湖,一条鱼甩了个尾,溅起一片水花,泛着月光晕开。
李然说她的左眼有点看不见了,我去给她开大门。她侧着身体进来,头一下下躲着,左眼好像确实出了点问题。
我还没来得及收拾一下桌面,外卖盒散乱的躺着。她把灰色的围巾放在椅背上,摘下口罩揣进兜里。
你最近在写什么呢?她说。其实她就是随便一问,因为她已经在盯着我的电脑屏幕看了。
哦,幼儿园的事,小女孩太要强了,不太合理,可能要删掉,我说。
她说,那倒是,太要强了不好。
时间不早了,我看了一眼手机,不是不早了,是已经晚上11点了
我说你的眼睛怎么了。
她说不知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一只眼睛看不清了,她用食指点了点右眼,说还有一只备用的。我点点头。
她侧过头,看了一眼沙发,说那是你的公文包?
我说是个布袋子。
她说画着一只大鲤鱼?
我说所以是布袋子呀。
她说怎么你还在这里上班啊,上次我来是几年前?六年?
我说记不太清了。
她说差不多吧,为啥要把小女孩删了啊?
我说她把一个小男孩打了。
她说我说为啥要把她删掉啊?
我说她非要拉着小男孩去河边玩,小男孩说危险,她不乐意,就动手了。
她说真够可以的,你看你这里说小女孩其实是想让他看一条很大很大的鱼,可惜最后都没看到,鱼死在岸上了,只剩一副大骨架子。
我说这段还是大纲,没改成剧本,这个结尾不好。
她说你瞧瞧,这小女孩的话说的多肉麻,我要给你念念。
我说好的。
她念到:你看,失去的艺术不难掌握,如此多的事物,似乎都有意消失,因此失去它们并非灾祸。
她摇摇头说,算了,太差劲了,是要删掉。
我看见她左眼流出血来。
我说你眼睛出血了,
她说没事没事,她的脸色苍白,手指间都是白的,我说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她说没有没有,当初我们是怎么回事来的?
我说什么怎么回事,她说时间很紧了,怎么回事儿来着?
我说想不起来了,她说对对对,你说我从来不给你做饭,画的你也不像。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放在外卖盒旁边,她挥手告别时脸冲着窗户,并没有看我。
等她走后我在电脑旁坐了一会儿,然后起身擦尽了地上的血,把她留下的纸撕碎,扔进垃圾桶,然后把垃圾袋提出来系好放在门口,再套一个新的。
我看了看鲤鱼布袋子,它并不存在。
李然住在公司边上的小区,是一个画家,她的丈夫和在上幼儿园的女儿上个月淹死在湖里后,她已经来了公司六次,送给我六张她丈夫的肖像画。
我把小女孩的戏份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外面哗啦一声,我没回头,应该是一只大鲤鱼,水花正把月光慢慢晕开。
发布于:2020-12-21,除非注明,否则均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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