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里老人的土地

在地里忙活了大半天，他挑着一担火龙果走回家。打开了锁着的钢化门，厨房里锅台上静悄悄的。他唉声叹气。老伴先走了，没有人给他洗衣做饭，很难看到热气腾腾的饭菜等着他回来吃了。

老伴在世的时候，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宠着他，饭菜做好了，端到他桌上；要换衣服，拿到他面前。他从来不为日常的生活操心。老伴突然离世，给了他迎头打击。起初，他无所适从。家里少了半边天，可这天不能塌，他要撑起这个家。不能让孩子担惊受怕不安心做事。他告诉孩子们不用忧心，他能照顾好自己，可是一个人的生活容易吗，况且是在农村。孩子们为了事业，将信将疑地离开他而去。

他的仨兄弟都离开了农村，到城里和儿女们生活，带带孙子孙女，每天闲着喝喝茶，打打牌，找闲人聊天。兄弟们也曾劝他搬到城里跟儿子生活，好有个照应，可是他不情愿。舍不得那几亩田地，放不下田地里的庄稼和果蔬，更放不下埋在泥土里的妻子和父母。

他刚吃过午饭手机就响了，一看号码是城里的儿子打来的。靠在耳边一听，传来了儿子的声音：“爸爸，您吃饭了吗？”他像有心事似的：“不吃饭，老爸不饿死呀！”儿子含笑回答：“爸，您这些天说话怎么怪怪的。这时候都十三点了，您该吃过了吧。”“我吃了，蕃茄炒蛋，洋葱炒肉丝，豆腐韭菜汤，还少不了半盅酒，我要对自己狠一点。放心，没有你妈，我照样过得好。”他嘴挺硬。“爸，我想和您商量个事……”儿子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了。“让我去帮你看摊子，免谈！”儿子还没提起是什么事，因为最近生意忙，想请老爸去看家，看看门面守摊子，却被老爸一口回绝。

他躺在沙发上看电视，不久就困了，迷迷糊糊听见老伴对他训话：“死老头子，儿子叫你去帮他看摊子你不去，你想干什么？有哪个老人不顾儿子，你倒好，你图清静是吗？哪天我叫雷公劈死你。”啊，原来是在做梦，他被吓醒了，他四处张望，除了电视还在响着，什么也没有。“难道我不去帮儿子的事老伴知道了？是我错了？”　

过了两三天，他找来一个空纸箱，装上自己养的土鸡，拿来一个蛇皮袋，装上自己种的果子青菜，坐上公交车奔城里去了。儿子见到父亲来了，中午饭就把舍不得喝的一瓶五粮液拿来和父亲推杯换盏。吃过饭收了碗筷，儿子就把做生意看摊子的事告诉他了。

其实儿子叫他来城里，是怕他在老家干农活太累，把田地转包给别人耕种算了。这里的摊面已经一个萝卜一个坑了。每天他随便走走看看就没事了，要么看电视，要么清洁卫生，要不就上楼顶遥望风景，或到文化公园闲逛，看人们跳广场舞，听人们唱歌，或到大街上溜达，看人家打麻将，练太极拳。他觉得，城里的日子太休闲了。

他觉得城里的日子太舒服，没意思。他无聊的时候，想下楼去看人家下棋玩牌，可自己从来就不喜欢这种娱乐，认为这种玩法既浪费时间还会花点小钱，他不好这口，融不入这个圈子。如果他把这时间花在田地里，那稻谷玉米蔬菜果园该有多丰收。

他实在呆不下去了，拿起了手机，拨通电话对儿子说：“儿子，你回来了吗？我想回老家一趟。”儿子一听急了：“爸，您刚来几天，就呆不住了，等一阵子我忙完生意了好不？”他无奈放下手机，不是他不想帮儿子，只是再这么待在这里，说不定哪一天自己就卧床不起走不动了。可他又骂自己命贱。儿子这里吃好喝好，房子舒适，隔半里地就有园林绿地，爱玩哪里就玩哪里，回老家有什么好，现在老家还比不上城市。他纠结，他的面容憔悴了。

第二天，儿子回来看到他吓了一跳。他脸色变得苍白了，走路的步子都不稳了。到医院检查，医生说，你们要多与父亲说话，不要让老人孤独。压根这不是主要原因，他坚持说自己想回老家。儿子也很纳闷，父亲吃的穿的用的，都是自己用心挑的好的，父亲还是想回家，究竟问题出在哪里？儿子怎会知道他心里想的是土地。

他回到老家那天，顾不得舟车劳顿，腰酸背痛，去看了他的田地。玉米地的杂草疯长着，焕发了他的精神，他拿来了锄头，除草培土。稻田里发现了卷叶虫，顾不上拿农药和喷雾器，他卷起裤筒下田去，用手抓虫。他身体还有病痛缠着，但荒草和害虫是土地的敌人，不能让它们残踏他的土地。那天，很晚很晚他才知道累了，饿了。

他回到农村的家，他累了但心里舒坦。他给玉米地除草，培土，施肥，又给水稻耘田，杀虫，灌了水。他不再精神萎靡，换了一个人。在城里没几天他就犯困，回到老家见到了土地就来劲了。

他一再说到，他的命属“土”，土地就是他的命根。他离开土地，就像风筝断了线，鱼儿离开水。他和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土地知道他的脉搏和心跳；他熟悉土地的个性和需求。何况他的老伴在土地里等着他和他团聚呢，土地是他的最后归宿。如果他离开了土地，将来土地怎肯收留他呢？等到那时候，他将后悔末及了。他像儿子爱戴他一样，他最怕失去土地。

他尽管一个人在农村，尽管还有人往城里去，住在村里的人越来越少，和自己聊天的人不多了，可他不觉得孤独。地里有长势喜人的庄稼，脚下有厚实的泥土。只要乡村还在，土地还在，就是他的依托，就是他顶天立地的支撑点。他说，他的土地确权了，心里踏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