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丽的破碗花

破碗花，是一种灌木。在农村老家，山坡上，菜园边，水井旁，遍地都是。我百度了一下，破碗花又名打碗碗花，花的颜色是淡紫色的，具有毒性，因其行似“碗”而得名。印象中，农村老家的破碗花的叶可食用，是不是有毒性我从没听说过，也许老家的破碗花名称的来源与北方不同，只是偶然同名罢了。

老家属于喀斯特地貌，半土山半石山地区，用农村人的说法叫“火菱石地”，倒适合破碗花生长。破碗花高度一般在两三米之间，最高不超过一幢木瓦房的高度，杆一般有鸡蛋大小粗，叶子呈椭圆形，跟七叶一枝花的叶片形似。春天到来，是万物生长的好时机，破碗花也不甘落伍，奋力地发芽、长叶。与梨树、桃树不同的是，破碗花先长叶后开花，到了三、四月份，盛开的破碗花这里一丛，那里一缕，妆点了整个山头，到处充满了春的气息、春的味道。

留在我记忆里的破碗花，最大的特点是花期的长久与花性的内敛，她带给人的，是一种雅致淡然的恬适感。破碗花不属于争相报春的花类，而是在众花争春卖俏出尽了风头之后，她才悄没声响地淡然开放，用自己质朴文静的美丽，点缀着温暖的春天。就是在花开最盛的时候，木槿花也不会展现得花团绵簇，而是一朵朵地散开在翠绿繁茂的枝叶丛中，用绿叶掩映下的瓣瓣粉红，随遇而安地守候着属于自己的时空。待到阳光落下，才好似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将花瓣静静地闭合起来。这种坚韧永恒而又不事张扬的美丽，就如同一位天资文静质朴的少女，永远都不会以迎合时尚的招摇引人注目，你只有走近她，才能感受到一种内在的坚守的美丽。

破碗花耐寒、耐旱、耐贫瘠，根须非常发达，不管天寒地冻，刮风下雨，似乎与它无关，春秋冬夏，它就这样一直努力地生长着。鲁迅《自嘲》中有这么一句：“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意思是，坚守自己的志向和立场永不改变，不管外面的环境发生怎样的变化。我想，用这句话来形容破碗花，一点也不为过。土生土长的庄稼人，在这一点，与破碗花非常相似。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用辛劳与汗水浇灌着美好的生活。山里人家，没有很好的自然条件，但是他们硬是靠耕种仅有的几亩薄地，靠卖鸡蛋、瓜菜等副食品攒来的钱送子女上学，用知识改变命运，进而走出大山。

在老水井旁，有一棵破碗花，它的枝叶密密层层，这棵破碗花的叶我们是不敢去采摘的，甚至它的杆从没有人砍过，因而长得非常茂盛，在我看来它非常的神秘莫测。寨子上但凡哪家小孩爱哭抑或总是生女孩，他们就请来神婆或道公在这棵破碗花树下“架桥”，用几根木头横在路的两边，木头上放着红鸡蛋，装一碗米，插上三根香，口中念念有词：“天灵灵，地灵灵，我家有个夜哭人，过路君子念三遍,一觉睡到大天光。”架完桥后，果然这家的小孩晚上不再哭闹了。当然，这是小孩到一定时候自然不哭还是“架桥”后而不哭，不得而知了。在我看来，这是一种祈求，甚至依附。老家还有一种做法是，哪家小孩一直爱哭，超过三个月后，就要找一个“寄爷”拜寄，这个“寄爷”可以是人，也可是树。寨上人图省事，往往会选这棵破碗花做“寄爷”，取名树寄藤、树寄宝等。同样是在这棵树下摆放鸡蛋，烧香烧纸，还要挂上红布，心中默念道，今年我们来这里给你烧香烧纸，拜你做寄爷，你就要保佑我家小孩不再哭了，下一年我们还要来给你烧香烧纸的。或许是树显灵，不出十天，小孩不哭闹了。

破碗花的杆，直挺挺，枝丫一律向上，风吹雨打也不弯腰。小时候，我们一群小伙伴用镰刀将树枝砍成手指长那么一小截，将内部的杆抽出后，就剩下圆筒状的一层皮了，再用镰刀刮去外层的青皮，用嘴猛力吹，就会发出“叭叭”的声响，像喇叭一样，非常悦耳。放学后，我们就来到破碗花树下，吹喇叭比赛，谁吹得大声吹得久就算赢。在那个年代，除了打鸡头、打陀螺等游戏，吹喇叭比赛给我们带来不少欢乐和童趣。我们寨上有一支八仙队，每当晚饭后，闲来无事，他们都要汇集到某一家操练，他们吹八仙的喇叭口就是用破碗花做成的，吹起来非常响亮。记得我有一个表哥结婚，父亲和母亲便请他们去“贺客”，他们一路吹吹打打，非常热闹。而我的表姐那时已出嫁，她们也请了八仙队去“贺客”，两家的八仙队被安排在同一堂屋，到了晚上，也许是喝了酒，两边便对吹起来，我家请的八仙队越吹越有劲，我们外行人倒听不出什么，但对于对方来说，觉得是在羞辱他们，吹着吹着双方便干起来了，直到有人出来和解，双方才平息了事。后来，有人悄悄告诉他们，我们寨上八仙的喇叭口是用破碗花的皮做的，自然要清脆些，对方恍然大悟。当然，现在这个年代，寨上年轻人个个忙着打工挣钱，没有多少时间用在喝酒上，更不可能出现打架的现象了。

农村老家，但凡有人结婚，接新娘有一道程序叫做“回喜神”，新娘在我们哪里喊做新姑娘，当新姑娘准备踏入新房时，村里老人会在路旁的破碗花树下摆放一张四方桌，提着一只鸡，拔去脖子上的鸡毛，用力仍过新姑娘的头顶，鸡毛也四散开来，新姑娘跨过桌子后“回喜神”算是完成了。按当时的说法是，“回喜神”能够让新姑娘安心在婆家生产生活，两口子和和睦睦，不吵不闹，多苦多难都要一同度过，同时也祈求他们早生贵子，早些圆公婆抱孙子的梦。在那时，每当“回喜神”时，除了在厨房忙活的人，参加婚礼的人都要跑到破碗花树下凑热闹，看看新姑娘长什么样子，是高矮胖瘦，漂亮不漂亮。就是在这些破碗花树下，我们寨上迎来了一个又一个新姑娘，同时送走了一拨拨的出嫁女，在迎来送往中，亲戚越来越多，感情越走越深。

破碗花所具有的温润、养人的本质，使她与许多的花种表面艳丽而内含毒素完全不同，她除了可以观赏，还可以食用。老家的菜园在我家房屋的下方，相隔不过十米，母亲在菜园里种上青菜、红米菜、南瓜等不同时令的蔬菜，这些蔬菜在母亲的精心打理下，长得青油油。尽管如此，在青黄不接的时期常常是无米下锅，吃菜也成问题。菜园旁边长满了一排排破碗花，一年四季就像一群卫士守护着这片菜园。小时候，家里很困难，菜园里的菜不够吃时，我和哥哥姐姐们就提着菜篮到菜园边摘破碗花的嫩叶拿回去煮汤。母亲先是在锅里放几滴油，放几瓢水，待水烧开后，将洗净的破碗花叶洒到锅里煮，几分钟后就可以食用了。破碗花叶吃起来又香又糯，虽没有几滴油荤子，一家子还是吃得有滋有味。在采摘破碗花时，姐姐们会摘下粉红的破碗花插在头发里，充当一串串的发夹，消瘦的脸庞显得精神多了。而我，则摘下一根破碗花枝绕成圆形戴在头上，模仿小人书里的孙悟空上串下跳，追赶可恶的妖精。

破碗花长到一定高度，柔韧性极好，就像藤蔓一样，相互交错，缠缠绵绵，即使压弯也不会断，可充当藤子捆绑柴火，可用来围菜园。土生土长的庄稼人，不像小孩一样，有那么多的情趣，他们只关心一家老小的生活。大人们在地里栽种一排排的破碗花，待长到齐人高后，将破碗花压弯后，从这头连到那头，让破碗花顺着菜园或地块生长，这时，地里生长的破碗花则变成围栏，可防止牛马践踏蔬菜和庄稼。这些“围栏”上开的花或横着或竖着，娇艳可爱，那时，背了几首古诗的我，情不自禁地朗诵起了“花开不并百花丛，独立疏篱趣未穷”的诗句，朦朦胧胧间，在心中遥想着未来的诗与远方。后来每每回想起这些情景，我就会在心里浮上这样的意识：菜园旁的那棵破碗花，对我童年和少年性情品格的养成，应该是起到了潜在的美好影响的。在鲁南的农村，院子里栽杏树、枣树的，不在少数，然而栽一棵棵不结果的花树，让它占据着本来就不大的生活空间，我想我的先辈们也会用花来妆点生活，也有他们的诗与远方，那就是远离贫困，过上好日子。

时过境迁，远离家乡多年，有关破碗花的记忆渐渐远去。回首间，让我想到这样一句话：淡泊以明志，宁静以致远。

我喜欢破碗花，她留给我的，不但是童年甜美温馨的记忆，更是走出家乡之后，几十年来为人处世的品性。由那个生长着破碗花的小院里出发，面对世事变迁，无论何时何地，在内心里，性格的坚韧、爱的信仰，都从未改变！